从赵本山到双雪涛,东北书写与文艺复兴浪潮
“东北文艺复兴”正在掀起互联网的全民狂欢。
继宝石老舅的《野狼Disco》被改编成《过年Disco》登上2020年春晚舞台后,双雪涛同名短篇小说改编的电影《刺杀小说家》出现在了春节档,另一部《平原上的摩西》也列入2021年待映影片。

近年来的东北文艺作品,大都呈现出冷峻荒芜的工业化废土气质。《白日焰火》《钢的琴》《白夜追凶》等影视剧所建构的黑色东北,也与双雪涛、班宇、郑执等“子一代”东北作家群笔下的东北一脉相承,充满了现代性的幻灭和黑色幽默。
《野狼Disco》的热门乐评“东北现实文学,工人阶级rapper,劳动人民艺术家”,挪去评论双雪涛、班宇、郑执也丝毫没有违和感。曾经做过多年乐评人的班宇还这么评价过宝石老舅的歌:
“当下的经验是大家用当下的语言描述不了的,所以只能寻求一种过往经验的变形,唤起你记忆的某个部分,从而来解析、解构当下的整个场域。”不标出处,你也许会看成班宇对自己创作思路的总结。
吊诡的是,在《野狼Disco》里找不到“劳动人民”和“工人阶级”。沉浸在歌词营造的暧昧迪厅灯光里,精英文化关切“东北”时呈现出的历史意识和理论深度,被消遣性的大众文化轻易地抹除了。

如此说来,“东北文艺复兴”可能与上一代东北文化教父赵本山毫无关系。
作为“父一代”的东北书写,赵本山以东北喜剧规训了东北青年的标准形象:会忽悠,会白话,具备喜剧表演天赋,并以此作为竞争力。从延续了20年的春晚小品,到《刘老根》《马大帅》《乡村爱情》等系列电视剧,赵本山的东北书写与繁荣挂钩,与荒颓无涉。
从赵本山到双雪涛再到宝石老舅,从大众娱乐到纯文学,从电视荧幕到老铁直播的手机屏,“东北”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书写?
赵本山:铁岭的农民幽默

“宇宙的尽头是铁岭。”在《脱口秀大会3》大放异彩的李雪琴,本质上是对赵本山式东北书写的精神皈依。即东北成为了非东北地区获取快乐的源泉,全国人民都在等着东北为他们生产快乐,而忽略了东北人民本身快乐不快乐。

1986年,计划经济突出的沈阳开始全面推行经营承包制。正是这一年,铁西区第一家国企倒闭,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东北汹涌的下岗潮。转型后的东北步入了它的历史下半场,大厂的水龙头不再流出橘子汽水,工人们要疗愈难以弥合的伤痕。
彼时,生活在铁西区的双雪涛尚无法提笔言说,铁岭的李雪琴则开始在电视上学习赵本山的东北书写。他的小品与建构市场经济的意识形态实践,于不经意间发生了耦合。农民形象的反复搬演,成为全国妇孺皆知的东北文化标签。
1995年的《牛大叔提干》是一部严肃的讽刺剧,一面是小学玻璃破了长期无法修补,另一面是基层干部的铺张浪费。赵本山扮演的俨然是一个受损害农民的代言人,是春晚舞台上少见的尖锐批评。

1997年的《红高粱模特队》则用赞美代替了揭露,主角是一群因为劳动而充满自豪感的具有主体性的农民,他们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处理模特教练的“现代知识”。
可以看出,一开始赵本山并不清楚应该用哪一种谱系来言说农民,犀利揭露与纯粹赞美皆有。从1999年的《昨天,今天,明天》开始,赵本山开始融入改开以来的主流价值观和历史观,描述农民通过奋斗“住上了二层小楼”的幸福故事。
此后的《钟点工》《送水工》《火炬手》《不差钱》《捐助》基本延续了“农民进城”框架,也可以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模式。来自黑土地的农民不再是创造历史的主人,而是被观看者和被鉴赏者,成为“文明-落后”对立中落后的一方。
这些小品把通常我们认为是“农民特性”的东西,比如木讷、抠门、死爱面子、小农意识渲染得淋漓尽致。观众席上响亮而频繁的笑声以及随后的获奖,确证了这种东北书写的正确性。

由此,赵本山找到了最妥当的“农民”和最有传播度的“书写”。农民的趣味受到赞赏和怂恿,知识分子则热衷用小品中机智的俏皮话来解构主流话语,市民们也有了嘲笑捉弄的对象。赵本山影视系列,也在喝彩声中把《乡爱》拍到了第13部。
赵氏的东北书写,既是主流意志塑造的结果,也是东北在经济转型期自我言说的无力感造成的。“农民”作为一个阶层整体沉入无声的集体命运,他们的所有滑稽笑点似乎都是作为城市化的映衬,用以验证“现代化”的合理性与迫切性。
双雪涛:艳粉街的工人隐痛

双雪涛谈《平原上的摩西》创作初衷时说:“就是想反映一点东北人的思想、特有的行为习惯,尤其是几个大工厂,很少人去写。东北人下岗时,东北三省上百万人下岗,而且都是青壮劳力,是很可怕的。”

如果说“铁岭”是赵氏东北书写的核心景观,那么“艳粉街”则是双雪涛等东北作家专属的庞大记忆系统。艳粉街位于沈阳市铁西区南部,全长1800米,双雪涛直到艳粉街拆迁前后,才和家人搬离。可以说,他就是在这条街上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期。
郑执对于艳粉街的回忆同样深刻:“当年艳粉街动迁是轰动本市的一件大事,覆盖两千多户人家,光死磕的钉子户就一百多家。”
在中篇《光明堂》中,双雪涛甚至建立了一个微型艳粉街实景。“我”循着地图依次找到艳粉西街、红星台球厅、春风歌舞厅、煤电四营等地理坐标。这些坐标和故事次第揭幕,串联起迷失与找寻的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