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芬:醉在行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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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蕊芬
什么是醉,现在才知道,心醉便是醉了。
七月,夏日的酷热将古城包裹得密不透风,但我心里却清风顿生。我和我的JET3沿着慢行车道缓缓而行,这是我的第一次独自出行。正值傍晚下班的时候,夕阳的余辉照着愈渐喧嚣的街道,眼前身后的车越来越多,瞬间我已经被车流吞没,融进了这灵动的群体。路边的绿树、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铺......仿佛电影镜头似的从两旁掠过,此时此刻,竟有一种奇异的东西从心里流过,是什么?对!是行驶,是奔跑,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我觉得自己被这喧嚣,被这流动的感觉化解了,心绪像长上了翅膀随着车流飞翔,我有几分醉了。
从小到大,我几乎不太记得足底触地的感觉,更不用说跑。我是真正地被家人抱大背大的。只记得父亲、母亲的背是暖暖的,大我四岁的哥哥背虽单薄,也是暖暖的。只是背我时他的步履有些踉跄,没有父亲母亲走得稳当罢了。到现在,姊妹们每每调侃大哥个矮,大哥都故作委屈地说,还不都是背你背的。
那时,交通没有现在发达,但汽车站并不因此而拥挤不堪。尽管这样,母亲带我看病从不坐汽车,以当时8元2角一袋面粉的生活水准,区区几角车费在母亲眼里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何况医治我这样的病决非一日之功。长达几年的求医之路,都是母亲用她的双脚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儿时的我对太阳没有多少印象,在我的天空永远只有星星、月亮。每天凌晨,母亲便背起还昏昏欲睡的我上路了,露水打着脸上一个激灵就清醒了。幽深的小巷、空旷的城郊原野、路边一个个的村庄都还在沉睡中,伴着我们的只有天上的月亮、远处天际的启明星,寂静里只有母亲沙沙的脚步声和偶尔的犬吠。号脉、针灸、配药......一切就绪返回时又是月儿当空,趴在母亲背上的我看着月光下的倒影,心里默默数着母亲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忍不住用手去摸那熟悉的面额,时止深秋,我的背上冷嗖嗖的,母亲的额头却是汗津津的。“娘,我下来走吧。我拽着你的衣服能走......”我小声恳求。“傻妞,那要走到什么时候?别担心,娘能走。等你病好了,你就能自己走,能像别的孩子一样......”
母亲几年的徒步跋涉无济于事,残酷的命运爱我没商量地选择了我,疾病像个恶魔,无情地将我的双手双脚扭曲变形,纤指灵巧、独自行走成了我永远的梦......
上帝是仁慈的,好像对我格外垂青。婚嫁年龄时,一个强壮憨厚的汉子走进了我的生活,我不但有了一张可以依托的背,还就此有了一双带我游走四方的脚,城南道北、街巷广场、商场茶秀、园林海景......几乎能走到的地方都走到了。
拐个弯,前面就是解放路,各种各样的车越聚越多,马路成了一条滚滚涌动的车河。一辆接一辆的公交车贴着我的身边驶过,离得那么近,灼热的尾气热浪般包围着我。车窗里一张张脸俯视着我,目光中有欣喜也有惊谔。而我只能仰视着他们,仰视着那一辆一辆庞然大物似的公交车,仰视着那一张张陌生但却倍感亲切的脸。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能做到的观察角度。我是趴在地上玩大的。我像个匍匐蠕动的小虫,在我眼里,周围的一切都高不可攀。一只小小的蚱蜢、蜻蜓、蝌蚪都令我心存敬畏,它们能跳、能飞、能游......
前面就是大差市,红灯将滚滚的车流凝结成了一条前不见尾后不见首的喘息的龙,我和我的JET3随车流停了下来。一扭头,西安市急救站和紧靠它旁边的一家照相馆撞入了我的眼帘。几年了,那家照相馆的门脸儿还是那么窄。那一年台湾曹氏基金为西安市残疾人无偿捐赠轮椅,在残联工作的热心好友将我定为受赠者,虽然我三番五次拒绝,但还是盛情难却,我就是遵照曹氏基金的要求在这家照相馆拍的照。
那天下着小雪,时至寒冬,北风刮在脸上针刺似的疼。照相馆的门太小,轮椅进不去,只好在大街上拍。选角度、调光线、对距离......一切还未就绪,身前身后已经围了一圈因好奇而驻足观看的人。当着众人的面,我先生为我脱下鞋袜,挽高裤腿,让那双弯曲如钩的脚毫无遮掩地裸露在照相机的镜头里、众目的睽睽注视中。对了,不能不说的还有那张残联早就为我写好的纸牌儿,大小如文革时期“牛鬼蛇神”们挨批挨斗时胸前挂的牌子,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名字上没有那“罪该万死”的红叉,那纸牌也不用挂在脖子上,只需用我鸡爪似的双手捧着,以示这不堪入目的手脚非我莫属就行——验明正身,谨防假冒领用。
那一刻,是我今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时光,飞雪中闪烁的镁光灯为我记下了一个永远的定格。领取轮椅时缴了200元(工作人员解释是运输保管费),随后举行了捐赠仪式,媒体采访,领导出席,煞是隆重。我没有去,我不想再一次失去做人的起码尊严。那辆轮椅我没有要,送给了一个残疾朋友。
绿灯!车龙开始蠕动、加速,滚滚车流前呼后拥浩浩荡荡从大差市十字一冲而过。驶过和平门拐进环城公园,嘈杂喧闹终于被远远地甩到身后。
我的JET3载着我以最慢的速度,轻盈地从绿草簇拥的小径上滑过,从翠色葱茏的林阴中驶过,从三三两两散步的人群里穿过,空气中弥漫的青草松柏与各种树木的清香驱散了夏日的闷热浮躁。夕阳的余辉给古城墙镀上了一层薄金,抬望眼,夕阳中青砖垛口、旌旗红灯、巍峨箭楼在蓝天下显得尤为古朴凝重。城墙下,环城林带,滴红流翠;护城河里,碧波荡漾,游鱼雀跃,耳畔,风的吟唱,艺人的笛簘,更是令人痴醉难醒。
最动人的是护城河水映着的落日,酡红如醉,衬托着天边加深的暮色。水波荡漾着,涟漪泛起醉人的酒红。夕阳的余晖沐浴着我,洒落在我的JET3上,将湛蓝的车身幻变成莹莹的紫色。身旁的竹丛在清风中簌簌作响,叶儿摇曳生姿,细碎的声响竟然陡然间在心头婆娑出无数往事……我们常常在此伫足小憩,那时是一辆手推轮椅载着我,不,是那个我称之为“我家先生”的憨厚淳朴的西北汉子的双脚载着我!古城的天空、白云、陋巷、老房、阡陌幽径青苔……所有这一切都被这双脚拓帖似的打上了一种叫作“思念”的印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的生与死永远都无法自主选择,结肠癌无情地夺走了他五十四岁的生命,“好好活着!替我活好以后的日子!”是他最后的不甘和叮咛。
“好好活着!”成了我重陷囹圄后自我解脱的强大力量,把悲伤和思念揉搓在一起倾尽心力讲好每一课的内容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先生病逝一个月后我的课堂便座无虚席、一座难求了!如今我有了自己的LET3,我有了自己驰骋的双脚和翱翔的翅膀,天边的夕阳里,我分明看到了一双欣慰喜悦的眼睛!晚风带着微微的凉意,随着暮色轻拂面颊。那是一种十分艳丽的凄楚之美,让你想流几行感怀之泪,却又被那逐渐淡去的醉红所慑住,而情愿把奔放的情感和无尽的思念凝结。夕阳无限好,桑榆重晚情。呵呵,只要你想挺立,没有人能把你推倒!我,又有些醉了!
树上,鸟儿叫着归巢了;水里,鱼儿潜下栖息了;而人们,却踏着暮色出行了,散步休闲乘凉的人越来越多。不断有人向我点头示意投之于赞许的微笑,有的干脆竖起了大拇指冲着我直摇,顿时,心中充满醉意般的快活。我在行我的路,我的路刚刚开始,我是一个刚刚学会奔跑的孩子。
呵呵,在广阔的大海里任意遨游是鱼们的享受;在无垠的天空中尽情振羽是鸟们的享受;在茂密的层林深处肆意的怒吼是虎们的享受;在无际的草原上奋蹄疾驰是马们的享受;在坚实的大地上奔跑是健全人的享受;在今后的路上JET3载着我行驶是我的享受。
是的,我不再羡慕他们的享受,我奔跑行驶的英姿也是他们的羡慕。能够行驶奔跑,说明我的心中还有坚实;能够奔跑,说明我的心还有舞动的欲望;能够奔跑,说明我的眼中还有憧憬;能够奔跑,说明我的心中还有激情;能够奔跑,说明……说明我至少还活着。活着,我就要行驶奔跑……
醉在行驶中,口出狂言:我,真的醉了!
作者简介
李蕊芬,女,1950年4月生人。陕西煤业集团物资供应有限公司退休员工,重度残疾患者,用一根手指打字。所著《中华民族大家园》荣获中国教育部、新闻总署“十个一工程”一等奖。《精彩瞬间》《幸福不残缺》曾在市级报刊发表;《点亮心灯》曾荣获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三十周年征文大奖。码字儿是生活的另一种乐趣,只希望在码字儿中发现另一个充满活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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