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戏(九)

神戏(九)

张大屁股二次来双碌碡,正是“伟大旗手”在全国推广学习小靳庄经验的时候。久经政治风浪富有斗争经验的张大屁股,看准了拿何家班的神戏开刀,似乎能捞点政治稻草。他下来蹲点没三天,便亲自起草了一份紧急报告,大意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了好几年,但农村思想文化阵地由谁占领的问题却未有真正解决;在陇中偏僻的黄土大山里,一向以宣扬封资修腐朽文化的何家班神戏非但久禁不绝,反而偷偷转入地下,越演越猖狂,明目张胆地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同伟大旗手分庭抗礼,大唱对台戏,已发展到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了……云云。这份报告不久便登上了新华社编发的大内参。中央文革里的一个什么人在上面评了很厉害的两句话,其中一句是“阶级斗争两条路线斗争触目惊心!”第二句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省上于是赶紧组织了一个联合调查组,星夜赶到双碌碡来,闹腾了个鸡飞狗跳墙。

结果是何班长立即被弄到蚂蚱镇公社的“路线教育学习班”里去了。里面什么人都有,有投机倒把的,有开地下黑工厂修理自行车的,还有从收容站遣返回来的盲流等等。说是路线教育,其实是棍棒教育。统统由武装民兵持枪看守,一日少不了两次批斗,批斗的办法主要是踢来捣去的“撞大场”。

所幸何班长的两只戏箱子没被搜缴了去。这事得亏了双碌碡的野种八抬。

早些天,张大屁股在蚂蚱镇的公社院里对几个人布置说:“赶快去把何家的神戏箱子先搜着来,别叫藏了!”张大屁股说这话的时候,双碌碡的野种八抬正藏在一棵花椒树下,做着溜进公社食堂里去偷馍馍的打算。听明了这话,他心里一急,忘了偷馍馍的事,麻溜地窜出了公社院子,朝着二十里地以外的双碌碡一溜风地飞跑而去,给何班长报了信儿。

八抬的形象大约象只獾,身体完全不成比例,上身长,下身短,而且是罗圈腿、鸡胸。很瘦的肩膀上支着一颗豆芽儿般的小脑袋,却很不相称地长了一对很夸张的招风大耳,一对黄狼子似的眼睛,尤其是那张尖尖的嘴,活象是一种怪鸟的喙,放佛随时都会猛地啄破点什么。

双碌碡的人谁也说不清八抬的爹妈到底是何人。八抬是个乞讨能手,饭量大得惊人,一顿饭能唏哩呼噜喝进三大海碗疙瘩汤。撑得一张油光光的大肚皮活象日本鬼子的钢盔。遇上灾荒年,山客们纷纷走陕西下银川去要馍馍。八抬不走那么远,八抬只走陇中城里去在县委和地委的食堂门口要饭,并且喊得出王县长、张书记的名字。所以每次总是满载而归,有一回还是地委书记的小车捎带着拉他回双碌碡来的!

双碌碡烧窑的康瓦盆念八抬是衣穿百家、嘴吃八方的野种,曾收他作过一阵徒弟。结果八抬几乎天天都要摔一摞子瓦盆。摔得康瓦盆只喊“我的小爷”。再后来,双碌碡的“迷信职业者”歪嘴张阴阳收了八抬作徒,想传授阴阳法术给他。张阴阳先是教八抬如何吸日月之精气,念九九八十一句禁疮歌诀。费劲巴死教了一年,八抬也只记住了开头的两句诀儿---“海海洋洋,日出东方,九天玄女,听我禁疮。”歪嘴张阴阳发现八抬不是兴致勃勃地观察家畜们的发情和交配,就是仰起豆芽似的脑袋望了双碌碡迷迷盹盹的天空呆呆地痴想。更有气人的,八抬有天居然在歪嘴张阴阳的“捉鬼灌”里尿了一泡臊气难闻的尿。歪嘴张阴阳从此也彻底死了心,跟众人说:这小野种原是一块不周不正、没形没状的顽石,砌墙墙要倒、腌菜要砸瓮,一切随他去便好。

后来,野种八抬象只小尾巴似的跟上了何班长的神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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