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人欧阳修

周必大刻《欧阳修文集》中的欧阳修的画像
认识欧阳修之前,先来了解一下他的朋友石介的故事。
1045年,四十一岁的石介病逝在自己家中,他还没来得及到他刚刚被派外任的山东濮州。
就在两年前,在国子监任职的石介写下了慷慨激昂的《庆历圣德颂》,热烈讴歌“庆历新政”,在这篇直抒胸臆的文章里他点名表扬了范仲淹、杜衍、富弼、韩琦等改革派,不点名的指斥了守旧派,说其为“大奸之去,如距斯脱”。
如此赤裸裸的挑衅,守旧派如何能忍。
以夏竦为首的守旧派拿出最有力的反扑手段就是指斥“庆历新政”的改革派为“朋党”,这下子激怒了欧阳修。他怒而写就了名垂千古的《朋党论》,别出新意、论辩有力、辞章华美,今天读来仍是一篇铿锵有力的好文章。
“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自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BUT,文章写的是不错,但还是引起了宋仁宗对改革派的忌惮,再加上夏竦作伪信诬陷石介有另立新君的打算,终于使得宋仁宗彻底放弃了改革派,庆历新政宣告破产,范仲淹等人被罢黜,石介、欧阳修也不例外,皆被外派,石介尚未赴任,就病卒家中。即便如此,仍被夏竦等人怀疑是诈死,鼓动宋仁宗发棺验尸,后来幸得一些老臣极力斡旋,才幸免于此。
此事再次将欧阳修激怒,他在庆历六年(1046)写下了一首三百五十字的五言长诗《重读徂徕集》,诗中写道:“我欲哭石子,夜开徂徕编。开编未及读,涕泗已涟涟。已埋犹不信,仅免斫其棺。此事古未有,每思辄长叹。我欲犯众怒,为子记此冤,下纾冥冥忿,仰叫昭昭天。书于苍翠石,立彼崔嵬巅。”直斥时事,直陈褒贬,毫无遮掩。
后世有人谈起这次短命的“庆历新政”,有观点认为就毁在了石介和欧阳修的这两篇耿直文章上。虽有失偏颇,但充分表明了欧阳修的个性。
没错,欧阳修就是这样一个人,人生的词典里完全没有委婉二字。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欧阳修如此脾气,他交往的朋友也是如此脾气,上面的石介如此,还有一个好朋友苏舜钦亦是如此。
因为仰慕杜甫,苏舜钦给自己的字也命名为“子美”,因此同辈中人叫他苏子美。苏子美最为人称道的佳话就是拿汉书下酒。无钱买下酒菜,拿一本汉书就可以下酒,被当时的士子引为洒脱旷达的佳话。
苏舜钦比欧阳修小一岁,但欧阳修很欣赏他,夸他文章写的好,字也写的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的脾气。
苏舜钦的直率敢言和他的出身有关,他是官三代,祖父苏易简曾经做过宰相,他本人是曾任宰相杜衍的女婿,这个杜衍也是庆历新政中的改革派一员,这样的家世庇护下,苏舜钦是保有了赤子之心的不懂圆滑。
庆历新政的改革派官员被弹劾的时候,立刻跳出来为改革派声张的就是欧阳修和苏舜钦两个人,结果嘛,当然都不太好。
苏舜钦被保守派找了个贪墨财物(其实就是把一些旧公文当废纸卖掉,款项用来和同事一起喝酒了,以前大家也都这么干)的罪名参劾了。
此时他老丈人以及诸多好友也都被参劾了,无人为他发话,他就一腔不平地被削为平民来到苏州,修筑了今日闻名的沧浪亭,四十来岁就悲愤离世。
欧阳修为苏子美沧浪亭所作的诗
如果说苏舜钦是赤子之心的不通世故,那欧阳修就是个性使然的职业扎心。
晏殊是他的恩师,官职也高过他,还曾经做过宋仁宗的老师,绝对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政见上如有不合,欧阳修也是照样毫不留情地开怼。
有一次大兵压境,晏殊当时任枢密使(最高军事长官),欧阳修和几个学生去看他,晏殊很开心,就好好地招待他们一顿。
BUT,欧阳修回去就写了一首诗《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其中有“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
也许是善意的规劝,但怎么打眼一看就像是嘲讽和指责最高军事长官不体恤国家,恣意寻乐的意思。因为这首诗,晏殊对欧阳修心存芥蒂,颇多不满。
晏殊去世后,欧阳修写诗悼念他,开首前两句就是“富贵悠游五十年,始终明哲保身全。”说的确是事实,但怎么就觉得不是褒奖呢。
更不用说,欧阳修还对晏殊曾有过如此评价,说晏殊词最好,诗次之,文章又次之,然后人品又次之。果然够毒舌。
欧阳修24岁中科举,当时的主考官就是晏殊
个性如斯可真没少为欧阳修惹麻烦。
他的职场生涯里没少受弹劾,而且两次都相当的匪夷所思。
一次被弹劾说他“盗甥”,也就是和自己的外甥女有染。这个外甥女不是亲外甥女,是欧阳修亲妹妹的丈夫和前妻生的孩子。
这个事情是如何攀扯上欧阳修的呢?原来这个外甥女私德不淑,因为和男仆私通被告上官府,审理案件的主审官正好和欧阳修结怨,就想方设法地让外甥女的供词和欧阳修扯上关系。
证据之一曾经是欧阳修的一首词《望江南》:“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著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这首词被指认为欧阳修很早就惦记上了还是少女时期的外甥女。
尽管欧阳修极力自证是清白的,但最后还是以霸占他人财产为罪名被贬滁州,39岁的他在滁州以“醉翁”自居,并写下了《醉翁亭记》。
另一次则是在欧阳修60岁时,被人告和儿媳有不伦之恋。
事情的起因据说是因为欧阳修的妻弟有求于他,被拒绝后就造谣欧阳修和儿媳有染,素来不满欧阳修耿介个性的台谏官闻风而动上本参劾,此事的恶劣程度远甚于此前的“盗甥案”,爱写艳词的欧阳修百口难辨,后来经宋神宗亲自干预才得以告终。
尽管如此,性情刚烈的欧阳修到老都未妥协,仍然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耿直到底。
晚年宋英宗朝时,欧阳修已经官居高位了,这时爆发了濮议事件,简单来说就是,宋英宗他不是宋仁宗的亲儿子,宋英宗即位后呢,就打算给自己的亲爹一个名分,立他为皇考。这个提议一出来,朝中大臣就同意或者不同意迅速分成两派,当时的宰相韩琦是同意派,欧阳修站韩琦。话说这两人的友谊还真是坚牢啊。
两边就开始打嘴仗,各自上劄子陈述自己的理由,指责对方不合规矩,这其中发言最猛烈的就是欧阳修,没办法谁让他文采好啊,别人写一篇,他立刻回两篇,到最后,反对派就将火力全数集中到欧阳修一人身上,连韩琦都为他抱不平:“这是我们集体的决定,为何大家都揪住欧阳修不放呢。”
他就是这样的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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