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实录∣我们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加护病房的几天,看到许多肉身送进来,又送出去。肉身来来去去,有时时间很短。

肉身旁边守护着亲人,焦虑、哭泣、惊慌。

肉身送出去的时候,盖上被单,床被推走,会听到床边亲人无法抑制地大哭的声音。

隔着围屏,或隔着墙,隔着长长的走廊,哀号的声音传来,还是非常清晰。

如果在深夜,那声音听起来,特别凄怆荒凉,在空洞的长廊里,留着久久散不去的萦绕纠缠的回声。

……

曾经跟父亲的肉身告别,觉得是艰难的功课。几年后,跟母亲的肉身告别,更是艰难的功课。

然而,我知道,还有更艰难的功课要做,有一天,必然要和自己的肉身告别吧。

——蒋勋《此生肉身觉醒》

讲述人:孙丽

情感主持人:小北

讲述地点:大庆日报社读者接待室

1 大姐,我要没妈了……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我给表姐打了电话,我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我就这样一边哭一边说。

发生在别人身上是故事,发生在自己家里是悲剧,很不幸我们家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妈妈得了癌症。

妈妈排行老二,姐弟六人手足情深,一直互相照顾,不离不弃,为此,人到中年,姐弟们便从各地纷纷前往大连,在一个小区内相继购置了房屋,一起安度余生。

今年5月,我妈最好的朋友因为癌症去世了,去世前跟我妈视频说,自己当时不做手术好了,做了太遭罪了。

两天后,离世。

我妈为此伤心不已。

很长一段时间,我妈就自己把自己窝在房间,走不出悲伤的情绪。

妈妈一直身体不错,4月份刚全面检查过身体。

6月初跟我说过,胃部不舒服。我让她去医院检查,她说没事儿,吃点儿药就好了。

后来四姨发现我妈脸色发黄,让我妈去医院,她执意不去。没办法,四姨给我打电话,我把我妈接回大庆。

这段日子,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医生告诉我检查结果:胆管癌,晚期。

听到结果那一瞬间,我手都在抖。打出租车回家,一路上都在查关于胆管癌的病例治疗以及恢复,爸爸打来电话,出租车司机马上友善地关了音响,这个小小的举动也温暖了当时极其脆弱的我,挂了电话我说“谢谢您”,他说:“谢啥,每个人都会遇到难事,挺过去就好了。”我执意多付了车费,感谢他带给我的温暖。

接下来,作为家里的独生女,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跑医院、找医生,想办法、找关系……

很无助。

得到的答复都是:如果手术风险会很大,需要切除包括肝、胆、胃、肠等大部分内脏,术后容易出现并发症。医生特别负责地说,如果手术,就相当于100步你们陪她走80步,就你母亲目前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是否能走完剩下的20步?

我犹豫了,妈妈身体羸弱,体重只有40公斤,能不能下来手术台?我不想让妈妈冒这么大的风险。我决定不告诉妈妈实情。

白天因为太忙也不会想太多,每到深夜,整个世界都开始安静的时候,负面情绪就奔涌而出。

身体的疲累不算什么,情绪的波动差点儿把我打倒,因为心情过于悲痛,我的身体开始出现各种不适,整夜整夜地梦魇,无休无止地害怕,原本掩藏的小毛病全部找上门,痛苦中也明白了一些道理:人生本来就是苦的,如果你不觉得,只是因为你还没有深刻地经历。

我只是刚好经历了。

3

妈妈开始疼得坐立不安,我无法形容她到底有多么疼,只知道那天夜里我们都睡了以后,妈妈独自在窗前徘徊了很久。她第二天告诉我说,她几次想要跳下去,可是害怕第二天我看见她摔得支离破碎的样子会害怕,最后放弃了。

看吧,一个母亲有多伟大,想自杀都要想想会不会吓到自己的孩子。

我决定给妈妈做个支架,替换外置的排放胆汁的袋子。妈妈手术那天,刚进手术室,我就接到了爸爸被急救车拉走的电话,我不知道那天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手术室外,我一个人站着,我不能倒下,妈妈爸爸都要我撑着。

手术很成功,但妈妈从手术室出来就吐得稀里哗啦,疼痛难忍。

几天后,妈妈出院,突然想吃饺子,特别馋,吃了5个大饺子,平时都不想吃的。

朋友都说这样就快了,我心里好害怕,可是留不住啊……

看着她每天不睡觉,客观痛苦地活着,我难受,偷偷地哭,好舍不得啊……

我这坚强的外表都快被瓦解了,好想大哭一场啊,撕心裂肺的那种。

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不知道哪天她就不在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多人都会对癌症病人说一句话:“你要放下,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开开心心过每一天!”曾几何时,我也相当认同这种说法,慢慢才发现,谈何容易……

不要说作为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就是作为家属,我自己都放不下,又如何去劝慰妈妈放下。

伤痛这种东西,是真的无法感同身受的。你所看见的,与癌症病人所经历的比恐怕只是九牛一毛。当你看见癌症病人疼得死去活来,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也许你在想,真的有那么疼吗?事实是真的很疼,那是一种连药物都止不住的疼,一种足以摧垮你精神的疼!

4

我开始在每一个夜晚偷偷掉眼泪,我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妈妈离开我会怎么样,好像在我的生活里她一直占据着很重要的部分,我也不敢去想她所遭受的所有痛苦,因为我完全没有任何办法能替她分担一点点。

那种无助是很多人都没有办法想象的,我开始做噩梦,然后从梦中哭醒……

好朋友曾跟我抱怨过她得癌症的父亲:要吃这要吃那,买回来做完端到跟前,又不吃了;难受了就要死要活地喊她,转过头又跟人说女儿不管他。她说别人说的心疼、心痛、难过,她感觉不到,只觉得天天头疼,累得要死……

现听说我妈得病,过来安慰我,她对我说了一句话:“在的时候一定要尽所有的能力去陪伴她,不要留下遗憾!”我当时都能感觉到她悲伤的情绪,跟抱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5

有一天,妈妈说,有些病人想放弃治疗,他们觉得每天进出医院去医治一个不能医的病,每天都是煎熬,妈妈说知道他们的痛苦和想法。

妈妈对我说,傻孩子,别难过,假如有一天她离去了,癌细胞也不能生存了,所以,她身上的癌细胞是依赖她去生存,生死的决定权一直在她手里。

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

人生就是在赶路,有时候会进入黑暗的隧道,这隧道什么时候进,里面有多长谁也不知道。只能尽量在黑暗中挣扎的时候多找一点儿心理寄托。

事发突然,让我更多了一份关于生死的思考。

身体,只是有期限的借用,过期收回,报废不补。

人世间许多放不下,亲情、友情、爱情,没有一样不重。功名利禄,没有一样不累。但是都难以割舍和放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站,依然眷恋。

临行拜别,所有放得下、放不下,统统都要放下。

也许,生活的美好之处,就在厨房的烟火里,就在菜市场的叫卖里,就在爸爸妈妈的叮咛里,就在孩子的亲吻和拥抱里,就在爱人一个无声的拥抱里……

马尔克斯有一个比喻,他说父母是隔在我们跟死亡之间的帘子。只有当你的父母去世了,这个帘子被揭开,你才能直接看到死亡到底是什么。

生命无常,尽快去爱身边的人,表达爱,付出爱。

让每一朵花开,都留下声音和遗憾。

愿世间所有的伤痛,都能被爱愈合。

妈妈,下辈子一定还要当我妈妈。

责编:德娜 审核:代宝柱 监制:王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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