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达人小鹿：我是法学院里一块奇怪的石头

「人物名片」

姓名：小鹿

毕业学校及专业：西南政法大学民商法硕士

毕业时间：2015年

现从事职业：知名单口喜剧演员

许多人认识小鹿，是因为2021年的一档语言类综艺节目。作为第一次参加此节目的新选手，她不仅金句频出，而且幽默、颇具深度的风格深受年轻观众的喜爱。

2021年6月27日，在位于北京的世纪剧院，小鹿举办了自己的首个千人专场演出。门票开售不到10分钟，1000张门票悉数售光。不仅如此，还有不少小鹿的粉丝隔着屏幕在一遍遍地刷屏求票。

目前，在国内成功举办千人专场的专职单口喜剧演员，可谓是屈指可数。能开千人专场，对一名单口喜剧演员意味着其在行业内的影响力得到了最好的肯定。

熟悉小鹿的人清楚，在她的这份成绩单背后，凝聚了她于过去7年在各个小剧场内累计达数千场演出中积累下的一点一滴的努力。但鲜有人知道的是，小鹿曾在法学院科班学习了包括本科和研究生在内的7年法律，并成了一名执业律师。

以下是本刊对小鹿的访谈内容。

01

本刊：您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学习法律？

小鹿：我的成长道路还是挺「崎岖」的。

选择学习法律，与我在初中时遭遇的一件事息息相关。我记得，当天下了晚自习，我骑自行车回家。我骑车骑得很慢，后座上还带着一个同学。突然，路上出现了一个老太太。这名老太太拽着我不放，说我撞到她了，要我对她负责，要带我去法院。当时，我被吓到了。我把自行车扔在那儿，说：「你不是说这个车撞到你了吗？你要怪，你怪这个车，怪我干什么？！」然后，我就跑了。后来，我妈妈得知这个情况后，带我回到事发地。我们发现，自行车已经不见了。我们猜测，可能是被那位老太太推走了。

我当时觉得很吓人，老太太那句「要带我去法院」，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我想，如果我这么小的年纪就坐牢的话，我以后就没有前途了。后来，我想，不行，我得懂法律，用专业的法律知识保护自己、服务他人。后来，在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报的都是法律专业。我的本科阶段是在西南石油大学，研究生阶段是在西南政法大学，都是学习法律。

本刊：在大学期间，您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小鹿：在大一、大二时，我老是想着去创业。我和几个同学特别大胆，真去创业了，但最后没有搞成。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回来好好上学，因为我在那个学期「挂」了好多科。我开始每天早上6时起床去学习，直到晚上11时回宿舍睡觉，完全投入一个发奋学习的状态。一下子，我意识到自己走不了那条所谓的「不走寻常路」，回归到要走寻常路的话，我又差得太远，因为我落下了很多东西没有学，所以我必须得赶紧追上。

在考研成功后，我又开始各种「折腾」，曾一度想当大学老师。我当时幻想自己未来做一个风趣幽默的大学老师，可以通过独特的教学方式对同学们的认知产生好的影响。因为我在大学阶段遇到过一些好老师，他们的一些想法及人生经历，给过我很好的激励。

本刊：大学里，有哪些老师让您印象深刻？

小鹿：读本科的时候，有几位老师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位是教刑法的老师，一位是教国际法的老师，还有一位是教婚姻法的老师。她们三位都是很优雅的女性。

她们每次来上课的时候，都穿得很得体。我还记得教国际法的老师每天都穿着特别漂亮的套装来上课。上课时，她会经常讲她的求学经历。我觉得她们又好看又优雅，对她们很崇拜。

除了这三位女性老师外，还有一位教刑法的男老师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其实，他没有教过我们，我就是听说他很厉害，所以经常去偷听他的课。这位刑法老师的课讲得特别好，他还是一位知名律师。每次他来讲课的时候，总拎着一个皮箱。那是大律师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我听了他的很多课，觉得他是又厉害又聪明的那种人。

这四位老师都让我觉得他们很厉害，我很想活成他们那样。他们一边上课，一边会给我们讲一些关于未来职业规划、生活感悟等内容。我觉得他们既有智慧，又能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很稳当，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本刊：在读大学时，您就发现了自己有喜剧天赋吗？

小鹿：天赋谈不上，但我的思维很发散。对于我来说，学习很痛苦的地方在于，看到什么东西，我都会发散到奇奇怪怪的方向。我在考研、参加司法考试（编者注：2018年已改为国家统一法律职业资格考试）的时候，经常会记一些乱七八糟、奇怪的东西在课本上。有时，同学看到我的课本，都会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我周围的女生基本上都挺端庄的，我感觉自己像一块很奇怪的石头，放在这里就是感觉很奇怪。

02

本刊：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单口喜剧的？

小鹿：我是在读研二准备考博的时候，开始关注单口喜剧的。当时，我觉得每天看那些学术书和论文，生活很枯燥，就想找点儿轻松的东西看一下。于是，我就在网上看到了单口喜剧。我发现，一方面，它很好笑；另一方面，它帮助很多人解决了生活困境。我觉得这个很牛，而且很多知名的喜剧演员散发的那种好笑的光芒，我很喜欢。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报了一个学习单口喜剧的培训班，来北京学习。学了几天，我们就要上台练习。我就开始计划来北京找工作。当时，我已经知道做这个是养活不了自己的。我得找一份正式的工作养活自己，顺便坚持做单口喜剧。

那时，我们一个月有一次商演就不错了，但我太喜欢这个行业了。没有过太多的犹豫，没有过那种痛苦的思索，我感觉自己一直在质疑既有的人生道路，这时突然出现一道曙光指引我说，还有别的路可以走。我觉得这种另类选择太好了。于是，我把硕士毕业论文一提交，就坐火车来北京了，当时也没有想过未来。

本刊：当时您想过这个行业的发展前景吗？

小鹿：2014年，好像很少有人知道单口喜剧，你哪知道说「这行的」，这都没有「行」，你都不知道单口喜剧将来能干什么。

我其实不是一个喜欢预设问题的人。我只是觉得这个东西太有意思了，必须要去搞一搞。我也面临就业的抉择。当时，我告诉自己，我总得干点什么，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探索。我以前还经历过一些其他探索，比如有明星工作室招学习法律的人，我也去投过简历……

本刊：这和您之前想考博、做大学老师的理想冲突吗？

小鹿：对于一个没有太多社会阅历的年轻人，最初的规划往往是不成熟的。结合自身经历、认知变化和实际情况有所调整，我想是一个比较理性的做法。综合考虑当时的各种因素，我认为，我没有理由拒绝这次探索，而且后来我发现不用当大学老师，做喜剧人也能和很多人表达自己的想法。

本刊：您有没有想过生存问题？

小鹿：最初讲单口喜剧时，主要生活来源还是我在律师事务所的工作收入。我考虑得比较远，我做着本职工作，是因为我觉得人追求理想的同时，要是有退路，才不至于绝望。因为我在律师事务所工作，在生活中，我没有遭遇过窘迫的时候。我是一个比较有规划的人，这可能跟我学习法律的风险防控意识有关。

03

本刊：学习法律，对您从事喜剧创作有帮助吗？

小鹿：我认为，学习法律是有很大帮助的。

第一，因为法律很讲究逻辑性，而喜剧需要反逻辑。做喜剧，你需要在逻辑链条上把它的逻辑链条掰断，你不能顺着逻辑往下走，你得超出常规逻辑或完全逆反。这就要求，你首先得有逻辑。学习法律，起码保证了我的逻辑链条是对的。我观察到有些初学者创作的段子，虽然话题备受瞩目，但表演效果不好，问题往往出现在逻辑上。

如果在逻辑不通的前提下，莫名其妙地往下走，观众很难被逗笑，演出效果肯定也不好。但我基本上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一旦出现混乱的点，我自己的脑子是不通的，便会马上调整创作方向，就像条件反射一样。没有系统学习过法律的同行，可能很难意识到这个问题。

第二，法律工作讲究准确性和精确性，我觉得这个也有影响。比如，我写段子会不断地去试验，知道哪些点该是什么样。就像写法律文书一样，要求写作者的思维一定是缜密的，你写的这个法律文书一定不能出错。我自己写段子也是，我连逗号、句号、问号这些细节，都会非常明确地核对，甚至什么地方加什么表演，我也会打个括号提醒自己。可能是因为我的文字功底还可以，所以在每次写逐字稿的时候，其实是大脑带着我的手在动；在写作的过程中，又能督促我继续去想。我认为，喜剧的表现形式可能是随性的，但其背后的创作一定是缜密的。

第三，合规意识和底线思维。众所周知，这两个方面是整个单口喜剧行业要必须遵循的。但问题是，没有系统学过法律的人，往往对这两个方面的边界和尺度把握不准。在这两个方面，我们学习过法律的人具有天然优势。

每一个段子都是小鹿反复打磨的结果

04

本刊：业余时间，您通常在做什么？和同学们联系得多吗？

小鹿：我大部分的同学都是法律人，但是毕业以后联系得不多。除非一直是好朋友的。同学聚会之类的活动，我也参加得少。倒不是说红了之后是这样，我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因为一直都很忙，我是那种闲不下来的人。在不演出的时候，我会把时间用来写段子，或看一些与喜剧相关的东西。我基本上都把时间用在做喜剧上了。

本刊：那相当于您把工作和生活都结合在一起了，这样会不会很辛苦？

小鹿：其实并没有。我也从来没有过那种非要下多大决心，去做成某件事，也不把自己逼得特别狠。我一直处于自己喜欢做这件事情的状态，所以占用时间也好，辛苦也好，我都会开心地去把这件事情做好。我是一个很积极、主动的人，我没必要把自己逼成那个样子。再者，我做喜剧本身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开心一点。如果压力大到没那么开心，就没有必要了。

我觉得，生活中，在多数情况下人们还是快乐的，如果偶尔不快乐也还好。不快乐，不挺正常的吗？因为生活里总会有各种糟心的、讨厌的事情。所以，我愿意做一些心理压力不那么大的工作。

本刊：随着知名度的提升，您的商演机会多了。那么，您近期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小鹿：我是一个物欲很低的人，这可能与我的父母对我的教育有关。他们从来不认为女孩要「富养」。我虽然也知道金钱很重要，但它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所以，我很多时候的人生选择也不会被金钱牵着走。这一点很重要。

如果问我近期想要做什么，会让我感到很满足的事情，可能就是带我的父母出去旅游，最好能把我的奶奶、外婆也带上，一起去很美的地方。比如，带他们去类似于我喜欢看的纪录片《我们的星球》里描述的地方，带他们去看动物大迁徙，或带他们吃一些好吃的东西。比起和伴侣一起玩，我更愿意带着家人一起玩。因为我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但是像我的奶奶、外婆，她们的年纪都很大了。如果能有机会一起去旅行，就得抓紧时间去做。

05

本刊：您的创作灵感主要来源于哪些方面？会不会担心过多的输出导致「被掏空」？

小鹿：一说到喜剧创作，好像大家都比较强调灵感来源。至于灵感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枯竭过。所以，我也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我觉得喜剧演员的输出，一方面，来自真实的生活经历；另一方面，来自你读过的书。比如，近期我给某综艺节目做编剧，指导很多知名艺人说单口喜剧，这需要一次大批量的输出，要给那么多人写段子。但对我来说还好，我还没有遇到过觉得自己「被掏空」的情况。如果没有什么想法，我就去和人聊聊天，多看看书，总会有新的想法出现。灵感这东西很主观，说不准什么时候来。

关于段子，或者要表达的东西，其实我只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比如，上节目的话，人家本来就有一个方向，你就往那个方向走，我不会提前预设太多东西。但是不能为了讲大家平时生活中不常说的点，而去强行表达。这很重要。

演出中的小鹿，表情丰富

06

本刊：小时候，您想象过自己30岁的生活吗？

小鹿：以前，我总觉得30岁的自己应该是一名非常优雅的女性，就像我大学时那些优雅的老师一样。但我现在的生活已经不是当时的我能想象得到的生活了。我觉得我过得比想象中的生活更好。我喜欢我这样的生活，如果你要让我现在去做一名优雅的女性，我可能就不愿意了。我以前认为优雅的女性，在现在看来，对我来说可能会有点无聊。但那是当时的我能看到的最美好的标准。见识会限制想象力，你没有见过更大的空间，就以为世界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比如，现在我的侄女说自己以后也想当一名喜剧演员，但在我小的时候，我可能就想不到。

以后的路，我也不知道，就像现在这样正常发展就挺好。

本刊：有些年轻的朋友们表示，不是特别喜欢自己目前的专业和工作，您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小鹿：我的想法是，不喜欢还是要先活下去。你既然学了这个专业，它就能成为你的生存技能。这一点，从我的经历中可以得到借鉴。先让自己活下去，不要成为父母的负担。不管你选择什么，最起码你得能生活自理，不要麻烦别人。

至于说有什么我最想和刚毕业的年轻朋友说的话，可能就是：对于自己当下的工作认真负责，对于你特别想做的事情全力以赴。

本文载于《法律与生活》杂志8月上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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