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岁月，那些雨

我喜欢雨，细雨。

这并不表明我很浪漫，只是因为我工作、生活的周边，像浮尘一样浮躁，要拿雨水来洗涤。雨是沉静的，它也令我沉静。无论黄昏还是清晨，即使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闹市，无闪电的雨也总是优雅地飘洒，不急不缓。

而那些青春年少的岁月，我是最讨厌、甚至憎恨雨的。理由很简单，野外是男孩们疯狂的重要场地，谁希望一场雨搅乱玩耍的兴致；枯燥的课堂上，一周难得的几节课外体育活动，谁愿意让雨水来冲走那份热情；连绵的雨季，谁愿意呆坐在教室内，读着那些寡然无味的书本；期待着放学、期盼着雨晴，其实心早已飞到了雨后洪水泛滥的小河里，抓几条从上游水库中冲下来的大鲤鱼。那份欢喜之情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避雨、等待雨停也是最令人心焦无助的。那个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交通工具，行路全凭两只脚丫子，站在屋檐下，雾濛濛的天空永远望不见雨的来处，总也够不着。就像人类突然出现在地球上，它就在那里，却没人知道那里来自哪里。雨自几千米、几万米高空坠落，它们落在城市的屋顶和街道上，千回百转，最终汇集进污浊的沟渠里；雨点落在村庄的柴草垛上，落进暮色中炊烟里，也许会落进某个捧着的饭碗中，落进热气腾腾的锅里；还有的落进密密匝匝的丛林树窠，落在褐尾斑鸠的背翅上，然后被振成飞扬的碎水珠；更多的雨点则落进杳无人迹的荒山旷野，钻进地表深处，再也不出来。

好在雨总有停的时候，而郁闷的心情与同泥泞的路面，深一脚浅一脚，悻悻走回了家，而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又有了新的希望…….

而今，或许是岁月的历练，人到中年的我，喜欢上了绵绵细雨。

我喜欢长久地凝视雨滴。其实我没法看清那一颗颗细小的雨滴，我只能看见一线线的雨丝。说雨滴，其实是我的臆想，事实上即使看到最后，也只是一地雨水。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它存在，你却看不明白，等你追赶着瞪大眼珠想要寻看清楚，它已不见了，再见时，它已变了另外一个模样。

这其实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有人会说我矫情。所以我只在独自一人的时候，面对窗前沉思，竭力排开身边的嘈杂，静静地聆听着雨声。

雨滴打在路边浅浅的积水潭里，一划接一划，点击出一个个圆圈来，交织繁叠，永无止时。像一个隐身画师，沉浸在作画的无尽思绪中。有时，雨滴会打在坚硬突起的地面或石块上，四散崩裂溅开，变成更细小的水珠，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块湿痕。当它们一下一下打在蓬草窄窄的撑开的叶片上时，就像手指在不停敲击着琴键。草叶儿点着头，风在天地间挥舞指挥，而我，是唯一的观众。

随着滴答滴答的雨声，也仿佛把我带到了雨的天地间。因为，我清楚，没有一粒水珠会一直呆在天上，没有一粒雨滴是逃兵。但它们并不是来打仗的。它们只是在搬家，从一个海洋到另一个湖泊，从一条河流到某一丘山岗，它们在天空和大地间跋涉迁徙。最终每一滴雨都会有自己的归宿，只是它们自己不知道而已，就像你和我无法预知的明天。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再没什么比雨滴更易碎、更易消逝了，即使一道阳光，一阵风，一不留神就丢失了自己。而它们相携相伴而行，从从容容，浩浩荡荡，有时变幻成冰霜雹雪，也改变了世界的模样。

所以，我对雨水特别敏感，明明无任何症状的天气，会突然听见雨声。急忙起身奔至窗前，探着身子伸出脑壳，向着天空深处张望，向地面寻觅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