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线】| 闫连生作品：央叔的蝈蝈笼
到长大了些，对那些初级的耍货儿，渐渐失去吸引力，却对西沟嘴儿上住着的央叔家充满了好奇和神往。
在我眼里，央叔就像一个会从手里变幻出各样耍货儿的魔术师，他家简直就是一个出耍货儿的魔术洞。
央叔早就爱刻这旋那动脑子做耍货儿，是小孩子们心目中的耍货儿王，在他这里可以得到不花钱的耍货儿。
那天，他费了大半日的功夫，到傍晚才匠心独到，做成一个在地上用鞭子抽打旋转时，能发出呜儿呜儿鸣响的地溜（陀螺）。
正当他在地上抽打旋转实验，为自己的创作成功而高兴时，被西隔壁的二毛儿看见，他硬是把地溜给拿了去。央叔也不生气，反正已经摸到了窍门，明天还可以再做。
二毛儿把那会发出响声的地溜拿到家，被大毛儿看到，仗着个儿大，强把地溜从二毛儿手里夺了过去。二毛儿打不过哥哥，就躺在地上手脚弹腾不停地哭闹。
他妈好不容易追上大毛儿，要他把地溜还给二毛儿，大毛儿死也不肯，妈气得使劲朝他屁股上轮巴掌。
大毛儿的哭叫声，惊动了央叔。他从家里出来，“为孩子生恁么大的气不值得，小孩子都这样。”边劝说边拉开他妈，又去拉起二毛儿到自己家，“别惹你妈生气了，在这儿等着，我再给你做个更好的。”二毛儿这才止住了哭。
昏黄的油灯下，央叔锯木段儿，砍木胚儿，开口子，挖空洞儿，里边有块木渣儿，指头进不去，没法掏出来，需要一根小木棒帮助，当他砍截一根小木棒时，断了的小木棒儿飞起来，正扎到右眼，疼极了。
他捂了一会儿，看着快做成的地溜，看着眼巴巴等着拿耍货儿的二毛儿，央叔用掌上沾有鲜血的手，忍疼又开始忙活。到半夜弄成，放在唇边试吹出呜儿呜儿的响声，才把凝有血迹的地溜交给二毛儿。
看二毛儿一蹦三跳高兴地地拿着地溜回去，他这才赶快捂上受伤的眼睛，吹了灯，倒下睡觉。
他想着睡一觉到明天就会好了。谁知道，折腾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右眼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偏僻的农村没有医生。慌了神的母亲带他到县城医院治疗，医生说没治了。母亲搂住儿子心疼地痛哭了一场。
回来母亲把那些米锯、削刀、分凿、牙剪、旋锥等工具，统统收起来藏到顶棚，不准他再做那些玩艺儿。
央叔伤眼的纱布去掉，虽只剩一只眼睛能看东西，可做耍货儿的兴趣却丝毫未减，并且越做越高级，花样翻新，大人们都说他是村里罕见的能人。
央叔最拿手的是做高粱秆儿耍货儿。央叔编的蝈蝈葫芦，可以让蝈蝈在里边过冬，人在冰天雪地，仍能听到怀里吱吱吱吱的歌唱声。
他家门楼瓦檐下，总有两个高粱秆儿扎下有飘穗的灯笼，在风里悠转摇晃，让街上过来过去的人们，几步一回头羡慕地看个不够。
他常对着小画书上古代建筑的画面揣摩来揣摩去，拿高粱杆在手里开榫凿槽，挖斗嵌拱，试做架构，用木棍在地上画出一个一个谁也看不明白的图样，不模仿造出一个誓不罢休！那执着的钻研劲儿，把世界都给忘了。我几次悄悄地去看他，又悄悄地出来，他竟丝毫都没察觉。
忙活起来，他会顾不上用搭在脖子的手巾，去擦一下光着脊背上满是豆粒大的汗珠子，裤腰都被汗浸透了。有时汗水流到眼里蜇得不好受，他也只是用拿着物件的手背搌两下。
有时正端碗吃饭来了灵感，放下就忙上了。他母亲说，天一亮，爬起来就扣持那玩艺儿，赶紧把夜里想的招数干上，那东西是他的梦，是他的魂儿，唉，真拿他没办法！
央叔利索灵巧的手，在那有着不同型号不同颜色质地的高粱秆、蔑、芯、瓤、丝、节、鞘、穗、毛的筐里穿梭般的来去，一会刀一会儿剪，一会儿针一会儿线，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有时他会屏息呼吸，侧脸用那一只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细微处，生怕做得不够精确。他是在追求一种境界，一种艺术的审美。
每做好一件，他必把它挂在高处，左看右瞧，修过来改过去，有时候干脆拆散重来，直到自己满意，脸上才会渐渐露出轻松的笑。
院里丫丫葫芦架下，挂着不重样的蝈蝈笼，圆的扁的，方的长的，菱形的多角形的，一层的，多层的，有的立垛错格镶边，有的宝盒封顶，有的挑脊飞檐，有的廊柱轩窗，有的花壁套间。尤其后期制作的仿古宫殿、楼阁、亭榭、宫灯什么的，形神典雅，远远超越了蝈蝈笼一般耍货儿的界限。
家里常有人来观赏他的作品，对那些夸赞叫绝的话，央叔总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只是对有见地的不同见解，他才十分认真起来，停下手中的活儿，恭恭敬敬地与人家切磋技艺，听高人指点。
不少人对他的作品爱不释手，要给多少钱买下时，他都慷慨大方不收钱。可淳朴善良的乡里人，多可怜他母子的家况，总要多多少少留些钱才肯拿了去。
我到他家常看得痴迷，忘了时辰，直到家里大人亮着嗓子喊我回去。这时他会停下手中的活儿， “来，带个回去。”说着，就动手编造，不一会儿就把一只乌龟样或拳头样，或海螺样或钵盂样，带着红黄或紫绿色纹饰的蝈蝈笼放到我手里。
他每一次把这笼儿交给我时，那只忽闪的双眼皮儿好眼睛，显得特别的明亮而美丽动人。我发现，在他那眼光里还透出几分对我的羡慕。可能他看到我比他多一只好眼睛，这时我会惭愧地低下头去。
我决心自己摸弄个像样的给央叔看。结果，不是劈篾划破了嘴唇，就是被篾刃割伤了指头，终是一个也没做出来。
本栏目编辑：宋蔷
作者简介：闫连生，男，汉族。河南荥阳人。笔名：问耕。网名昵称：腋芽。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有《自留地》、《土根之恋》、《长满花草的路》等诗文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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