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进元:待到山花烂漫时,你在丛中笑
待到山花烂漫时,你在丛中笑
侯进元
在山区教学五年,又在一条山沟的学校里教学九年后,我通过招聘考试调到了县城一所学校。
每天看到衣食无忧的县城学生上学、放学的情景,我总会想起我教过的山区和山沟沟里的孩子。到现在,我还会梦回山区的那所学校,去约会我的同事,我的学生。
山区的那所学校周围,没太好的风景。除了是山,还是山。那时,还没有施行退耕还林政策。放眼望去,满坡是层层梯田。山坳里,稀疏的树木掩映着零零散散的人家。冬天,更显得荒凉寂寥。但我喜欢冬天,这儿能下大雪。
冬日早晨,雪后初晴。一轮红日缓缓地从东方升起,被白雪覆盖的山、树、整个村庄都闪着点点金光。远处,湟水河畔,白雾迷茫。天与山相接处,一条极淡极薄似烟似纱的白云慢慢地移动着。
整个湟水谷地,平静、温馨、祥和。
如果这儿的人们生活得能永远这样温馨、祥和,该多好。
珍是初二的一个女生,我从初一开始给她上课。她小个儿,圆圆的脸,脸色白中透红,眼睛亮亮的,如山泉。衣服破旧,还打了好多补丁。一眼就能认出她是个典型的山区女孩。活泼得像只小麻雀,安静下来,那份沉稳显得那么与年龄不符。她聪明好学,老师和同学们都喜欢她。
她家离学校有步行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有时会迟到。当她流着汗,脸蛋红红的,气喘吁吁地站在教室门口时,谁都不忍心批评。
珍家境贫寒,勤奋好学,学习成绩好。初一只读了一学期,就辍学了,被爸爸带到格尔木打工去了。第二年开学后,又回来复学。多半年不见,个儿长高了,身体比以前结实了许多。衣服上的补丁还是那么多。
过了两个月,进入了11月,天冷了,有时风中会飘起雪花。
珍又要辍学了,这次可能是永远了。
珍的爸爸决定离开这个靠天吃饭的地方,搬家到香日德。搬家走的那天,送她们走的拖拉机要经过学校,珍和她爸爸来到学校和老师同学们告别。珍提着一袋土豆来到我宿舍,低着头不说话。听她爸爸说,这是珍从昨晚就准备好要带给我的,其它的都卖给邻居了。珍舍不得离开老师和同学们,一定要来看看老师和同学们。
我安慰了珍几句话,拖拉机师傅来催说该走了。我送父女俩出了校门,珍默默爬上了拖拉机。车开动了,珍转过身来,向我招手,喊了一声:“老师……”我听到了声音中的嘶哑与凄凉,看到了珍满脸的泪水!我强忍住眼泪,向她招手……
分别后,珍一个月给我写一封信,告诉我她的生活。到了香日德,日子慢慢变好了,就是上不了学,她爸爸不让她上学,还让她打工。说等家里有了闲钱,再让她上学。于是珍揣着梦想,没有怨言地拼命打工。
我给她寄过几次钱,她还是没能如愿上学。
一年后,我调离了那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这是我的一个伤痛,一份遗憾。每每想起这事,我还能清楚地记起那个穿着补丁衣服的珍。可那时的我,仅仅是个月工资一百多的老师,没有更多的钱,也没能力去帮助像珍一样的孩子彻底改变人生轨迹。像珍这样的孩子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遗憾。转眼,二十六年过去了,身处异乡的珍也该成家了,为人母了吧,生活是否幸福安好?但愿,一切如愿!
山区下雪的冬日是最美的,我常在雪后到校外散步。
雪野静谧,脚踩雪发出的微小声音自己能清晰地听到。枯草、败叶都被雪覆盖,倔强地留在枝头的残叶在风中呜呜地摆动,执著地拉着枝条不肯放手。
我喜欢到后山坡散步,这儿是村民常放牧的地方。成丛的狗尾巴草,直挺挺地昂着头,将自己的老杆儿刺向天空,将寂寥的山坡特有的揪心的荒凉毫无遮拦地展露在雪野中。
有一次,我在一丛草中,看到了一只蝴蝶,走近一看,是一只已死像是标本一样的蝴蝶:双翅竖立,姿态静美。
本该在山花烂漫时,在花丛中起舞,却在白雪覆盖杂草中干枯。山区好多孩子勉强上过初中后,就结束了上学。只是比父辈好一点,田地里多了有一点文化的农民。好多孩子心中五彩缤纷的梦想,就像这冬日里的蝴蝶,只绚烂了一个夏秋!
我努力教学,就想让孩子们多读点书,多了解山外的天地,多学点本领,快快长大,去创自己的未来。初二时,我在班里成立了文学社,让学生每周出一期手抄报,学生精心编写,劲头儿可大了。
每一届学生,我都这样教,学生很喜欢我,也喜欢语文。其他老师暗生嫉妒,可是没办法,他们滋养不了学生的这份喜欢。
春暖花开,我宿舍窗前的办公桌上总有各样的鲜花,房间里香香的,如花园一角。学生们争着拿来采摘的家花、野花,插在瓶中,替我装扮宿舍。后来,他们分工了,按周期分组采摘花,像做值日一样在轮流。我的宿舍也在他们的分工更替中,变换着季节,变换着颜色。我的生活也因此而丰富起来,不再单调寂寞。
学校没有食堂,老师们要自己生火炉做饭,夏天也是如此,还要自己打煤砖。男生们看我水缸中的水少了,就到山脚下的泉水中给我挑水,帮我打煤砖。女生们替我洗衣服、被褥,将我的宿舍(也是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
萍和瑛是一个村的两个学生,她俩常来给我打扫宿舍,天气暖和时,男生去沟里给我挑水,萍和瑛给我洗衣服、被褥。清洗好了,还给我擀好面条。夕阳的余晖中,他们一个个说说笑笑着回家了。老师学生亲如家人,这给我一个外乡人,带来了好多家的感觉与亲情。
后来,初三年级搬迁到学区中心学校了,孩子们上完初二,又要花一个多小时翻过一道山梁去上初三。家离学校更远的,选择了住校。有些学生因此又辍学了,萍和瑛坚持上完了初中。读初三时,她们偶尔回家,必定要路过我任教的学校。站在学校头顶的山路上,她们在校园师生的身影中寻找我的身影……
现在,在大街上,偶尔会遇到他们,虽然我一时认不出他们,但他们都认得出我。在他们满是激动与欣喜的脸上,我又能回味起昔日的美好,师生情谊的珍贵。
学校东面的山沟里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味儿甘甜。每个夏天,老师们都会带着学生去野炊。
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我们来到山脚下的小溪边,按分工,忙起来。一部分男生去捡柴,一部分男生抬石头架好锅灶,女生摆放好锅碗瓢盆,去溪边洗菜。一切准备好后,师生一起去比赛爬山。一路高喊着,搀扶着,跟着打旗的同学冲向山顶,一路尽是欢歌笑语。
登上山顶,师生们欢呼雀跃,高呼胜利。平静下来后,四下散开,去采摘野菜,打野味。野菜能摘得到,山坡上多的是。打野味,要靠运气。不过,每次去,都有收获。野兔、野鸡,总能成为我们的盘中餐。
女生能干呢,她们个个会做家常菜,野味菜做得特好吃!
下午休息时,在山坡上席地而坐,唱歌跳舞,轮流表演节目。因有一份纯真与憨厚,天真与无邪,于是欢笑与感动常常成了野炊时的主旋律。
在山区的五年,生活平平淡淡,却又充满情趣。寂寞单调常在,又总会有平凡的人做的平常的事,让这份寂寞单调变得丰厚有情!
在北山山区,我待了五年,调离时我24岁。
在这儿,我学会了自理生活;在这儿,我认识了好多同事,相处不错。更难得的是,在这儿,我有了好多如山花一样纯朴善良的学生。虽然,也有好多遗憾的人和遗憾的事,但他们都在努力向上,抗争命运,打造着自己的未来。
居里夫人说过这样一段话:“我们的生活都不容易……但是我们必须有恒心,尤其是要有信心。我们必须相信,我们的能力是用来做某种事情的,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这种目的必须达到!”
居里夫人的这段话激励着我,从某个角度来说,也一直在刺疼着我。毕竟,生活不容易,所愿全部不能如愿。像萍和瑛这样在省城创下一席之地的学生少,像萍这样进入省城步入知名公司领导阶层的学生更少。我总在想,待到山花烂漫时,你在丛中笑。每一个你,笑如山花,多好!
感谢生活,教会我们如何生存;感谢所遇见的人们,曾拥有一份关爱与温馨。愿所遇皆所爱,所求皆能得,所得皆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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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进元,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人,笔名阳光,留意于一山一水,钟情于一草一木,爱好读书写作,喜欢旅游摄影,散文、诗歌等作品在《现代作家文学》、《南凉文刊》、《昆仑文学》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