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父:怀想一株悬铃木
怀想一株悬铃木
诺 父
当我和儿子再次聊起“弹弓树”时,儿子用专业的口吻告诉我,正式在树木分类学上将法桐树命名为悬铃木的人,是我国植物学家钟观光先生,并说悬铃木分一球悬铃木,它产自北美;二球悬铃木产自英国;只有三球悬铃木产自法国,但在中国的地面上却鲜见三球悬铃木——这样看来,被我们统称为法梧的悬铃木,还是漂洋过海来的树种呢。
说起“弹弓树”,当追溯到我成家之前。其时,我家土坯砖瓦屋的老宅座东朝西,每到夏季室内温高炙人。朋友建议我植一些攀爬植物以遮阳降温,但我考虑到老宅迟早要拆去重做,便在场院边上扦插了一枝分叉的法梧树枝。不曾想年复一年,分叉的法桐树长成了汉字“丫”字形,树形活像儿子手中的玩具弹弓,为此,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戏谑地称之为“弹弓树”。不识字更不懂什么修辞手法的母亲听完,信口说儿子的将来一定和树木存在着关联。
对于“弹弓树”,我从没在意过,听任儿子胡乱地冠之以“乳名”。一年时光中,枝叶由稀到密,再到变黄脱落,它的生长便在我一家人不经意地度过中被忽略了。而作为一棵树,我知道它在夏季中取到了很好的遮阳作用,让我们一家比较轻松地度过了酷暑,尤其是“开轩面场圃”的书房凉爽了许多。
当久旱之后的一场秋雨打在半青半黄的叶片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我才思索起“弹弓树”来。其实,在我扦插下那棵树之日起,我便在一年一度的雨打秋叶中经历我人生旅途中相似的“更着风和雨”的意境。但我敢肯定,每一年中总有那么几滴秋雨,曾溅起我内心里那隐约的薄如蝉翼的细微的震颤,直到儿子童稚地称之为“弹弓树”才勾起我的在意罢了。秋雨是相似的,雨打秋叶的意境也是相同的。在儿子眼中,他注意到的是树的形状有别于其他的树,我注意到的是年年相似的秋雨而已。如果一定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只能说,两支主干分叉成字母“U”形,能较大限度地遮挡阳光。在深秋,树上的叶子变黄了,相当一部分在秋雨中脱落了,只剩下稀疏的黄叶在枝头上随风摆动 。面对黄叶,我的思绪因为揉合了多种情绪,也因为多种时空的碎片纷踏而来,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似乎这两种可能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春日,嫩生的叶片给了我生命的渴望;夏日,茂密的枝叶烙给我以阴凉;而深秋里,法桐叶开始了它伴随季节往复的生命轮回,引导出一片模模糊糊的怅然若失和浅浅的暖意。这种暖意,虽不能消解我在冬日里感到的习习寒意,但我很欣慰。再试想啊,偌大空旷的乡村罩在一片黑暗之下,而我家的一盏孤灯通常彻夜地点亮着,灯下的我,“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地在方块格稿纸上栽种着自己,任凭灯光照亮行行文字,听任一个人以文字说话,更任凭季节在年龄的上空游弋——我的那些数量可观却形同秕谷的诗歌、散文包括一百多篇小说作品,就是在那些时光里收镰的。
清楚地记得儿子称呼“弹弓树”的次年,我与弟弟一家同时将老宅拆除重盖,那棵“弹弓树”便被当年扦插它的主人亲手伐倒,劈为薪柴,化作了一缕缕飘飞的青烟。直到今天,我无从知晓它是一球悬铃木抑或二球悬铃木,而作为一棵曾经非常亲近且存在过的悬铃木,只存在于特定的时空和特定的地点。同样令我不知晓的还有儿子为什么发给我悬铃木的图片,是因为我去年出版发行的《行走的意蕴》一书中收入的那些“人与树系列”的文章里没有悬铃木吗?最令我痛心的是我之前的那些手写稿包括发表作品后的样报样刊,因为老宅拆除重盖没有地方堆积,只得袋装后放置于兄长家地下室,但它们在一夜大雨之后化为了两袋子纸浆。再次年,我一家寄居县城后,我便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人活斯世间,难赛一花木。五年前,母亲像那株悬铃木一样从我的生活圈里移栽进了子孙辈的心中,将姓名与履历烙刻在族谱及墓碑之上。而今再说起那棵曾经存在过的悬铃木,就意味着我要淡定地面对过往,适时舍弃。诚如我怀想那几袋子纸浆一样,从心痛之上走出去,激发更新的写作动力,从而增加作品以比较厚重的内容,这才是跻身文学写作的阵营里堪称欢乐的内容。于我而言,循着乡村物事抚着文学坡道,打捞并抉发那些存在的和正在发生的物象,用文字诠释生存的必需,揭示社会的变迁,将作品拔高到“文章因时而著”的社会层面,亦即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到的“时运交移,质文代变”,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诺父,怀宁人。三十年笔耕不辍,因为热爱才写作,因为热爱才坚持。文章散见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