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松 | 《雕花床》结束篇

我当然知道老古精明,但我还是没能想到老古玩的这一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说到这里你也许想到了,老古真的是精明,把小云拐跑了。

当然事情没有我说的这样简单,中间应该有许许多多曲里拐弯的情节,但是这些情节都是老古和小云背着别人也同样背着我进行的,是两个人在暗中进行的。

那我现在就试图以我的智力还原一番两人暗中进行的那些情节吧!

大哥天成接过老古一万块定金和一串电话号码后,无时无刻不是生活在一种焦躁和不安中,这日子,真他妈的走的是太慢了。如果说先前弟弟大成的二十万抚恤金里,无论如何都要生生拿出五万,给小云那个也不知今后是谁的女人,那眼下这十三万真金白银可都是他们兄弟两个的,他小云是一分都带不走的,老天也算是睁眼了,一块云彩咋就飘到他的头上了?慢着,这可是想法,只能是想法,任谁都说不出口的,毕竟,那是亲弟弟的命换来的呀!

老古拿了定金后三天两头地往天成家里跑,不是今天提了两瓶酒,就是明天买了一斤肉,天成知道这是怕他反悔,天成心里好笑,我还怕你反悔呢!两人越套越近乎,最后简直要称兄道弟了。一次两个人喝酒喝到刚好,老古好意地提醒天成,说你这样子拖着不是个法子啊!天成一瞪眼,说就凭她小云?她还想拿走一分钱?老古说:“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明天老太太走了,我把床拉走把钱给你,你给她不给?你们那二十万不是还在村主任那里放着吗?你们兄弟俩咋不把它给分了?人言可畏呀,何况还有政府呢,你做的过了还有法律呢!”

天成听得一愣,端着酒杯喝不下去了,是啊,要是那样硬生生把十三万拿过来分了,还不是跟白抢过来一样?还不叫云天寨的乡亲们吐沫淹死你?把你的脊梁骨戳断啊?天成小声地说:“那你说咋办?难不成叫我偷偷地把床给你拉过来?”老古笑笑说:“还不是一样?”天成说:“是啊,那我能有啥法子吗?”老古胸有成竹地说:“你把老太太接过来呀!接过来你养,那时还不是你说了算?”天成眼一亮,是啊,我养着老太太,谁还能说啥?到时候就是老二地成,他也休想得一分钱哪!

可是小云不同意,人家当然不同意,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今天看见有钱了再把老太太要回去?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理吗?人家小云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大哥,你就放心吧,老太太就是活到一百岁,我也要养到一百岁,就是老太太下世了,我还有小飞呢,小飞是大成的骨血,我还要把小飞供养上大学呢!”小飞就是大成三岁的儿子,小云这样说,叫天成倒吸了口凉气,自己真是小看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弟媳了,自己在这里急得上窜下跳的,人家倒是稳坐钓鱼船,放长线钓大鱼,等小飞上大学,那自己还不头都白了?等小飞长大了,就连那二十万的抚恤金不都是人家的?厉害,厉害呀!

眼下,天成已经不敢想着独吞的美梦了,他找来地成,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人家老古说得有理,夜长梦多啊!眼下不把老太太抢过来,等老太太两眼一闭,说啥都晚了。还是人家老古吃的盐多,见得是世面多,两人给老古打电话,恭恭敬敬地请人家来,好讨一个两全的计策。

老古说了,要不是为了这张难得的雕花床,我才不会给你们出这样缺德的臭主意的。两个哥哥找到小云,诺诺地说想把老太太接过去,说的是也难为你们这几年了,又逢上大成出了事,好歹也该我俩尽尽孝心了。小云一点不给情面,说:“把老太太要回去,早早晚晚把床卖了,把十三万分了是不是?”哥俩闹个大红脸,说也不是这样的,都是一家人,闹那么生分干吗?这不明摆着你一个人又是老又是小的顾不过来吗?天成说我们顺势也把以前的事都结了,省得整个云天寨都看我们的笑话。小云说咋个结法?地成抢着说:“你的一份,还有小飞的一份都归你,不过就是以后你走到天东地西,小飞还是我们家的人,早晚回来我们还会管的。”小云哧的笑一声,说:“两个哥哥真是精明啊,我们娘俩的两份本来就是我们该得的,就是闹到法院你们也说不出理,这样子说我还得感激你们了?”天成咬咬牙,说:“那你说,说你的要求吧,叫我听听。”

事情摆明说开了,无非就是钱多钱少的事了,小云要十五万,老太太和床一并拉走,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哥俩只给十二万,扯了一阵,天成想起老古的交待,要快刀斩乱麻,咬咬牙在十三万上吐口了。哥俩个当即从村主任那里取回存折,取回钱把十三万给了小云,当天下午就把老天太连同那架雕花床拉回了天成家里。

那天晚上,就是天成打通老古电话的那天晚上,老古明白的告诉天成,后天,后天带着钱和车一定过来,并且交待天成买二斤好酒,痛快地喝一场。

那天已过了伏天,并且立了秋,可是天还是热的不成样子,那天的傍晚老古就已经过来了,看着小云流着泪匆匆地打点行囊,然后关上屋门,再关上大门,然后挂上锁头,然后,然后,他们来到了大成的坟前,做最后的一次告别。

这当然是我的想象,那段时间老古心无旁骛,已经很少光顾我的家了,可是我还是相信小云,还有老古,当然还有三岁的小飞,他们一定要到大成的坟前站一站的。

大成是被装在一个骨灰匣子里被两个哥哥给带回来的,回来后小云坚持又掏高价买来一口柏木棺材,请阴阳先生在祖坟里找好了一个位置,吹吹打打隆重地土葬了,为这事村主任明强被乡里民政所告了一状差一点撤了职。小云哭着说,本来我们过得好好的,可是我不安分啊,老想着多挣些钱多挣些钱,叫大成去山西下了煤窑,这不是我害了大成吗?那天下葬的时候我也去了,小云哭得死去活来的,按着还不到三岁的儿子小飞磕头,被别人拦着了,自己又磕,拉都拉不住,直把头都磕破了,鲜红的血迹从白白的孝布上流下来,叫人不敢细看。那时候,叫谁也想不到,还不到半年,还是这个小云,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被一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领跑了。

那个热得要命的夜里,一手拉着儿子小飞一手拎着金银细软的小云,在那个白天都叫人瘆得慌的村西老坟地里,是不是又哭得一次一次晕过去?这个她和大成一点一滴营造起来的小家,还有院子里看门的老狗,等着天明开圈的鸡鸭?院子里她亲手载下的杏树,象征着幸福的那棵树下,小飞的老虎玩具已经叫露水打湿了吧?这一切一切,她哪能一手就拎得走啊?

还有老古,我的那个莫名其妙得来的朋友,他伸出摆弄文物摆弄皮张的双手,轻轻地,轻轻地,把哭软得一根面条似的小云揽在了他还算宽厚的怀里,然后,然后,他们上路了,从此又是一番人生,当然,又是另一番风景。

这当然都是我的想象,但是我的想象也不都是空穴来风,在他们走后的第二天,就是天成打不通老古电话的那天,人们在大成的坟前,赫然看到了一地新烧的纸钱,和一摊被压得凌乱的杂草。

本来都该结束了,小云,老古,还有我的想象。但是,天成和地成,他们终究是不死心,他们从我这里没有得来一点有用的消息,他们攥着的那个电话号码也一直沉默着不再应答,可是这件事闹得实在是太大了,也太离奇了,甚至惊动了县上的文化局,一天,来了两个人,又是穿着白衬衣,架着眼镜,也同样拿着放大镜,对着那架雕花大床,一遍遍地扫描着,甚至连床脚都趴下去看过了。最后他们拍拍手,对着望眼欲穿已经决定要对老古违约的天成和地成说,床呢确是清末民国初年的床,只不过它仅仅出自一个不知名的乡村巧木匠之手,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它的暗紫红不是出自天然的红楠木,而仅仅是上了一种现在已经很少见的山漆,他们漆过一遍后细细打磨再上漆,一直上够九遍山漆,就是拿火都难以烧毁它了。天成和地成不关心这些行话,他俩关心的是它的价值,既然是清末的东西,也算是古董了吧?两个专家说,要说古董还算不上,当然,他们开了句玩笑,要是你们再放上三百年的话,它应该也算是古董了,眼下吗,它也就值个三两千的,顶多就是个中等席梦思的价钱吧!

天成和地成不信,他们当然不信,仅仅是定金他们就收了一万,与其三两千的处理了,还不如等着呢,好歹他们已经拿过一万的定金了。

逢人问起,他们总是很自信地说,只要老古不死,这一辈子他还能不转回来一次么?


张国松,河南省叶县人,已在《莽原》 、《百花园》、《特区文学》、《厦门文学》、《三月》、《光源》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五十余万字,结集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那场风花雪月的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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