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网课维权记：市监部门出动，也找不到那个机构
在众多投诉中，来自陕西、山西、内蒙、四川等西部省份的百余名网课消费不约而同地指向一家名为“北京雨露众德”的在线教育公司，以一级消防工程师考试的美好钱景与“内部绝密资料”为诱惑，让众多学员合计投入百万学费而无果。
面对争议，这家线上教育公司却借着网络虚拟造成的地理隔离与特殊时期的行路难不断上演“神隐”与“躲猫猫”，甚至连北京市朝阳和昌平区两家市场监督部门出动，最终都未能找到。学员们前后半月的线上投诉经历，构成了疫情期消费维权难的一个缩影。
“代报名”拉人入坑
西安的周先生早年毕业于工程类学科，后在电厂工作，为谋求更多发展机会，他曾利用业余时间学习报考过一级建造师。“一建”是公认的十大高含金量职业资格考试之一，但拿证难度同样很大，他未能考过。
事后想来应该是参加考前培训时提供了自己的联系方式，2019年4月，他接到另一家培训机构的课程推销电话，自称为规划老师的人向他介绍的是另一门职业资格考试：一级注册消防工程师，简称“一消”。“一消”是2015年首次开考的职业资格考试，同为准入类但相对“一建”来说内容稍简单。
“因为日常工作接触消防领域，知道在竞标时企业对消防工程师证也有需求。而且他们说甚至可以考前就替你联系好代报名单位，一旦考过，证就直接可以挂靠出去，市场行情一年十万起步。于是就同意报个班学完试试。”周先生对《华夏时报》记者称。
联系他的这家机构叫北京雨露众德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下简称‘雨露众德’），他所报的课程名为“名企委培班”，学费4480元。
几乎在同一时间，四川胡先生在短视频平台上看到雨露众德关于“一消”考试培训的宣传片，内中所极力突出的重点与周先生接到的电话内容基本相同：一是考过“一消”的种种好处，年薪10到20万；二是做为专门培训消防考试的机构，雨露众德经验丰富。
胡先生按照视频后弹出的界面填写了联系方式，很快在规划老师来电的进一步“介绍”下也报了“名企委培班”，不过他交的学费是4193元。
雨露众德在课程的初期推广中，给不够报名条件提供“代报名”，是其扩大招生的一个重要手段。据相关政策法规，一级注册消防工程师资格考试工作由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与公安部门（后转为应急管理部门）共同负责，具体考务由各地人事考试中心负责。
报考条件包括学历和工作年限两方面，学历最低需取得消防工程专业大学专科，对应的工作年限为6年，其中从事消防安全技术工作满4年；或者取得消防工程相关专业大学专科学历，工作满7年，其中从事消防安全技术工作满5年。学历升高工作年限则降低，以此类推。
雨露众德提供的代报名，并非那种满足考试报名条件却因工作繁忙而选择由机构代为跑腿之举，本质其实是协助提供假材料进行报考的行为，此举对考生来说风险很大。
据记者查阅相关规定，此类考试除了考前审核还有更严格的考后复审，即使“侥幸”都通过，这样拿到的证书后期也无法进行注册难以具备相关效力。
但是给不够条件者提供代报名，却实实在在地为雨露众德第一步扩大招生给予了助推。“我先在视频网站上看到宣传后留了联系方式，后来发现报名条件不够一直犹豫，但他们说走企业代报名就没问题，我才交4980元报了。”延安的刘来峰（要求匿名为‘刘先生’）称。
在《华夏时报》收到的75份反映材料当中，因条件不够而选择由雨露众德代报名的就有43人。
再陷“密过班”
雨露众德给学员们提供的是纯在线课程，大家起初报的虽然名称不一，但都是通常意义的基础班或普通班。据学员回忆，从2019年4月到9月，由普通班一步步升级为最高“VIP”的估计有150人左右（其中向本报实名反映的为75人）。这个“VIP”课程叫做“密过班”，学费23800。
大家被诱惑升级的过程非常相似：正常观看在线课程一段时间后，有老师会出一套题测试学习效果。学员做完后不给答案反馈对照，无论答好答坏，老师都会来电称“错的太多，这样进度肯定考不过，要想想办法啊。”当被问及有何办法时就会积极抛出“密过班”。
记者查看学员与雨露众德老师交流信息截图，对于“密过班”的介绍主要包括：“保过班型”、“讲的全是考点，百分百能考过”、“名额有限想报还得给你申请名额”、“这个班考试前几天会有认识出题人的神秘嘉宾讲题”、“学习拿证后终身免费推荐挂靠单位”、“成功挂靠企业报销学费”、“三年考不过全额退费”。
在这些诱惑的“轰炸”之下，百余人选择了升级，为此在之前数千元基础班费之外多则补交近两万元，少至补交一万元不等，还有些享受了分期付款。向本报反映的75人合计为此缴纳金额为一百余万元人民币。
升级密过班之后双方签署的新协议显示：甲方（雨露众德）为乙方（学员）提供“独家考前辅导材料、内部绝密资料”；不过退费规则有两项条件：考过50分和直播出勤率不得低于90%。
进入“密过班”之后，之前与学员们一直联系的老师退出，由另一位在网路那头的“班主任”接手。2019年“一消”考试时间为11月上旬，考前一周，所有“密过班”学员都收到一套纸质版的“绝密资料”，班主任叮嘱大家“80%考点都在上头，将题目多刷几遍就好”。
“我那会儿真是如获至宝，认认真真把题做了最少十几遍”，内蒙古一位学员法女士对《华夏时报》记者说。在学员提供的“绝密资料”照片上记者看到，卷子内空白处密布勾画笔记。
“可一开考，全傻眼了，绝密资料上的所谓考点，试卷上几乎都没有”，法女士称，“考完出来我就跟他们（雨露众德）联系，电话再没人接，微信也不回了。”
据学员们反映，从2019年11月起至今的4个多月里，大家的遭遇几乎相同，有人运气好联系上之前的老师，对方或者答复说自己已经调离，或者让打公司的售后电话，但那部400电话很少应答。偶有收到答复者，售后方面也均以未考够50分或由其单方面声称的学员没有达到直播收看比例为由拒绝。
线上“神隐”查无踪
天眼查显示，雨露众德成立于2017年10月，注册资金100万人民币。2019年起，陆续设立赤峰、石家庄、承德、成都、朝阳、三河、济南、天津8家控股子公司，除赤峰公司成立于2019年1月外，其余均为2019年7月之后成立。2019年9月在郑州设立了一家分支机构。
记者注意到，雨露众德设立的两年半时间里就有3次住所变更和一次更名。最近一次发生于2020年1月23日，注册地址从北京昌平迁至朝阳区，名称从雨露众德变更为北京雨露卓奥众德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据反映材料，现有那些自觉受骗的学员们则从今年3月中旬起，“密过班”的学员们也开始对自身遭遇进行工商消费投诉。但他们主要分布于陕西、山西、内蒙、四川等西部地区，少量为山东、天津、湖北、江苏和东北地区。除内蒙外，所在地全都没有雨露众德的分公司或分支机构，因此只能隔空向北京工商部门反映。
3月25、26日，记者以消费投诉者名义向市场监督部门询问受理和调查情况。朝阳区市监工作人员称，按照雨露众德最新在朝阳区的住地地址查找，没有找到这家公司，只能按照列入经营异常和失信程序处理，无法调解；
记者拨打雨露众德工商资料显示的负责人联系电话，对方称“公司已经于3月15日复工，不过经营场所搬到了立水桥附近的北方明珠大厦”。该大厦地处昌平。
将此经营地址提供给昌平市场监督部门后得到答复称：“该公司春节前先是搬离注册地至朝阳区，另按重新提供的经营场所调查发现并非雨露众德，而是其他企业。鉴于此，建议起诉或报警。”
由于始终无法获知该公司准确方位，本报记者按照雨露众德官网公示的纠纷调解员电话进行联系，接听者自称是“负责协调解释工商、法务相关政策的刘老师”。就众多学员所反映的主要问题，刘老师予以否认。
其回应称：雨露众德严禁电话人员在推销课程时使用“保过”、“押题”等相关描述，而且设置了质检部门对专用推销电话的录音随时监督，如果发现类似情况会第一时间告知学员要求取消合同；万一，有老师用个人手机或微信进行夸大描述，学员发现有“保过”、“押题”等相关现象也可通过公司400电话进行投诉，公司收到会进行查处并立刻退费。
但是工商信息却显示，2019年12月9日和2020年1月16日，雨露众德连续被昌平区工商部门实施两次处罚。第一次是“广告中使用“国家级”、“最高级”、“最佳”等用语”，随后则因“经营者以预收款方式提供商品或者服务，对经营者对消费者提出的合理退款要求，明确表示不予退款，或者自约定期满之日起、无约定期限的自消费者提出退款要求之日起超过十五日未退款”。
一位市监系统资深人士对该公司与学员签署的密过协议分析称：1、协议里的密过和内部绝密资料字眼涉嫌误导；2、退费第四项属于保证性暗示，使用绝对性用语；3、因为考试成绩具有不确定性因素，50分以上的退费条件属于单方强制性规定；4、据其营业执照显示的经营范围，初步可以确认为该公司的经营范围只能是教育咨询。按照工商部门核定的教育咨询是指个人和教育机构双向交流的平台，俗称中介，主要职能是向个人推荐培训机构，向培训机构推荐人才，公司本身不得从事教育培训的相关业务。
“一消”培训乱象
据了解，消防工程师考试正式推出的2015年正值天津爆炸后，很多培训机构看到机会，纷纷出动催热培训市场，但是到2019年热度已明显下降。一是因为因为政策原因，消防资质取消；二是因为市场上消防工程师证书已经有5万多本，消防培训机构绘制“一年十几万”、“市场需求大”的泡沫开始破裂。为了招揽更多学员，消防培训机构开始无所不用其极。
针对此种现象，应急管理部消防救援局曾于2019年9月16日专门下发通知，要求各地消防救援部门主动配合当地人事考试机构强化监管，认真做好考试准备工作，并通报了近年来违规培训、报名参加资格考试的典型判决案例。
通知称，近年来一些社会培训机构出于营利目的，以“官方指定培训”、“内部绝密资料”、“押题保过”、“代报名”、“挂证挂靠赚钱”等虚假欺骗信息甚至伪造公文等违法手段，招揽不具备报名条件的学员参加培训、报名考试，扰乱了注册消防工程师考试秩序。
据雨露众德“密过班”学员回忆，当时公司的老师们推销升级课程最热络密集的时期正是2019年8月，大家前后都因此经历约4人的转手。
“前期拉学员报基础班一人，开课后规划老师一人、班主任一人，进入密过班后又换一人，快考试时统一换负责人。而且这些人全部在线上，来无影去无踪，最后只能靠拨打一个400所谓售后电话又没有人接，想找地点还找不到，套路真是太深了。”一位四川学员称。根据学员的提供，记者拨打了十几位规划老师的电话，均已是空号。
就在这几天，雨露众德线上授课页面上又多了一个类似的“密过班”，不过是换了名称，学员们已经无法登陆进去，但可以看到参与者大约120多人。“可能又有一批人入坑了。”西安的周先生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