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的平凡岁月(五):小憩
无论您远走何方
小憩
01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雨势也愈加瓢泼,从淅淅沥沥倏然化作骤雨狂泻,似一雨入秋。周遭的青山碧野间氤氲着一层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很重,很深,叫人目光无法穿破,柔柔绵绵的,似温婉可人的豆蔻女子明眸善睐,使人牵记不已,痴痴呆呆地凝望着,念着,不说话,亦是一种表达。
初晨,小雨,入街买早点,稀豆粉摊铺不复出现,只得把事先买好的花卷揣兜里,沿街迎着雨径直向南到凌云阁,好吃一碗烫饵丝,始一天的日常生活。诚然,吃惯了早点,倘断一日,总觉缺些什么,算是生活的一种仪式吧。
落雨,湿漉漉的小径大道皆被冲刷洁净,或缓或急般滑入溪流,决绝地往低处涨涌,终融入剑湖之水,下肥了鱼,倘使再过几日,恐临湖之田亦被殃及。
家里柴烧水也停了三天,缘是雨定。粗的,细的,急的,缓的——雨似不弱于初,决不停歇。七八个水壶早变轻变空,雨若狂些,似会把它们惊得倒地。晌午,天阴凉,云雾迷蒙,雨后,又拥裹得愈紧。我赶忙双手握斧劈柴,将短细柴木垒成一小堆儿,中间留小缝儿,易生火。这种近乎原始而又纯粹的烧水方式用打火机仿佛有些不搭,换成火柴更有韵味,像一件艺术品般轻擦,小火倏地燃亮,在一片白气世界里,分外璀璨。
火轻舔着柴禾,稍稍有了一抹暖意微微袭人,映得我面色泛红。打水入桶,置火烤架上,细心添柴,火星子噼啪乍响,火苗耸耸向上窜,火势很猛。昔日,我总把火弄熄灭,虽加柴不绝,然局势却在意料之中。原来,总不计长短柴禾,遍塞入空心水桶,慢慢地,底部烧空,无料可燃,长柴木又如鹤立鸡群,总让弱火望而却步,及至燃灭。后来,我先投短柴,火燎其身,继而一跃而起,火光冲天,再不灭了。
烟熏笼罩,生活处处弥漫生命气息。我特享受水开溢出之际,就那样蓬勃的、不屈的涌动着,白气熏蒸,朦朦胧胧,嵌入眼内,闻一闻,还有淡淡的清凉味,一呼一吸,整个人随之像棵树渐渐舒展开来。
三桶水烧毕,雨又纷至沓来,与其说天晓我心,毋宁说是我恰把握好时机,是恩赐?还是注定?
七月,村里又到烤烟的季节,雨中,犹闻拖拉机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轰隆不歇,有一种区于晴日的湿闷感。古时雨里劳作,人身披蓑衣,头盖斗笠,高挽裤腿,赤脚入田;今人则穿塑料雨衣,踏雨鞋,草帽一戴,躬耕于田。雨声里,农歌盘桓在原野四围,是雨歌,是农歌,也是赞歌,没有忧伤,没有抱怨,一番勤劳,将命运交予天地。折烟叶、扎烟叶、烤烟叶,拣烟叶,一轮接一轮,延续近两三月。雨,依旧下得冷烈。
不见曦月的日子,连黄昏都分不清楚。白里来,白里去,若没有雨声欢愉,人怕是会闷得昏昏欲睡罢。终于,夜黑透,白色在目光中遍寻不获。举一把小伞,饭后散散步,渺不可闻的小雨点稀稀落落,沾衣欲湿,欲拥吻你。不,应是大地上的一切万物生灵。鞋踩了些积水,鞋面残有湿泥,横穿过秧田错落的小径,蛙声落落大方,万物回声。
躺入床,土腥味儿似捎雨入屋的。闭眼闻之,画面慢慢浮现出来。优雅闲适的小提琴手挽着裤腿,赤着脚站在小河里。清澈微凉的流水划过鹅卵石,轻抚脚踝,时不时传来鸟声更显幽静。轻细的风一扫屋内的潮凉与静谧。
连绵不绝的雨不歇地下着,让人从最初喜雨时的闻之霏霏到如今的渐生烦闷。而碧空如洗时,盛夏又热人发懵,我们的心理是矛盾的,恨雨时,企盼天晴;晴空万里,又想起雨之可爱。
郁达夫说:“人生万事,总得有个变换,方觉有趣;生之于死,喜之于悲,都是如此,推及天时,又何尝不然?无雨哪能见晴之可爱,没有夜也将看不出昼之光明。”
无晴,且听听那冷雨。
02
夏天,尤觉热,极目四望,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绿意盎然、姹紫嫣红,急一阵儿缓一阵儿刺眼。比之夏日繁花似锦的眼花缭乱,冬天酝酿一季只为专注一色凄美,更觉喜人。然剑湖叫我改变了固执的观念。
我已一月余未入剑湖湿地。夏初,游人纷至沓来,仅晨曦,尚可觅着几拨。湿地公园前散落三五家零售小吃摊,乃初见。往深处走,宽敞空地停住几辆汽车,路旁新栽一排棕榈树,尚略小,与冲天白杨相映成趣。
朝南,土路添出几分盎意,倒不是夏日的浓郁之气,缘是覆在白杨树下层层叠叠的青草,延绵不绝。喷水管四方洒遍,水珠嵌草,晶莹泛光。剑湖湿地公园的绿化与保护工作,使这土地焕然一新,我俨然成了他乡之客,陌生而惊喜。
远方,或小径、或青杨、或檐瓦,好似一卷长轴山水,处处可观。那最初的夏,如不老的山色漫延,泼墨之后的洒脱。
更南处,我转入一片林,这才是真正的“小树林”。昔日,烧烤玩乐俱于此,尔后,为保护湿地,禁绝烧烤。妙啊,赫然乍现的山水画将我霎时迷醉,触不及防。
淡蓝泛白的天,甚为优雅。飘落的云更是凄丽慑人,一抹一抹,稀稀疏疏。从西边山林冲出,落在茂密绿叶上,落在黝黑泛灰屋瓦上,落在沉默伫立电杆上,缕缕细细,聚成云筏,缱绻。那树林,淡雅如水,散落一地光影,与尘土同息,那种难以言喻的沉静美感。
远近各处,猪们低头默默啃草,或奔开,或扎堆儿,或蹲着,或摇尾,惬意得很,老翁撑开折叠凳,间或直卧草地里。几小孩四散,去湖边捞鱼,去水柳下打盹儿,去赶牛,去打滚儿,去骑车。牛儿哞哞,羊群沿小溪恣意而立,安逸极了,放羊老倌倚树磕水烟,吐出的烟圈片晌叫绿气全吸尽。
悠闲的田园风光,带月荷锄归的生活,牛羊成群,漫山遍野,静谧和谐,像写在记忆里的诗。
再走走田埂,双臂张开,身子左一倾右一倾最刺激。回头只剩下那片模糊的田野和那模糊的站着都不曾直立的身影。
晨风微寒,不温不燥,水鸟翻飞,鸟鸣幽远,雾霭深深,一抹氤氲,如幻似真。远方的山若有似无,湖水倒映东方群山,剑湖湿地巡护船轰轰驶过,涟漪拂动,碎光在摇曳不定中闪闪烁烁。那若有似无的韵律,似大海轻声叹息。
一株水柳卧在湖心,遗世独立。金光在树梢盘旋流连,朝远山一寸一寸逼近,高速路在很远很近的山腰,村庄建在很近很远的山脚。这种时间停格的错觉诱惑,叫人傻傻地蹲在湖旁编织故事。真有夏魂作祟,剑湖的生命皆为之疯狂。
淡蓝的天,稀白的云,翱翔的雀,清疏的树,近处荒地已成林,这方原野如珠串洒落,清脆远山的呼唤。你可择个晴天,与亲朋好友踏青叙旧,赏迤逦光景。
而所见那些未开的花,还在等待她的夏雨,她的和风,她的幸福,在等待的年代,诗画描风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