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心弦:噩梦(下)

噩梦下)
本故事纯属虚构
被三哥从车上抱下来的时候,刚子的面包车已经停在了院里,他急着找秀儿,果然,从财务室满脸喜色走出的秀儿背后紧跟着也走出了刚子。
秀儿甜腻腻地喊了声,“三哥!”秀儿的“甜”便再一次扇了刚子的脸,刚子有些尴尬。我认为这也是刚子唯一的可爱之处,虽然死皮赖脸,但还有那么点羞耻心。他之所以尴尬当然不是因为要面对从车上下来的我们,我们这类人根本就不存在,他的眼里只有秀儿。
在与三哥及秀儿的三角关系中刚子做着垂死挣扎,而且相当的努力。我有些同情他,自然他不需要我的同情,我的同情其实很快也会淹没在我对他的厌恶中。
秀儿已走到了三哥身旁,拽着他的胳膊,“进屋喝口水呗!”
三哥礼貌地笑了下,转身关上车门,回头对秀儿说:“不了,你忙吧!”
秀儿便不再说话,咬着嘴唇低下头去。三哥看着她,有些过意不去,便缓和了神色,微笑着说:“好了,好了,过两天请你吃饭。”
“真的吗,说话算数?”秀儿高兴地拍了下手,双脚也跟着欲蹦未蹦地动了下,看着三哥离开之后,兴高采烈地从我们这些或趴或坐的生物群中穿过,回了她的财务室。
上交了肩上的挎包,我磨磨蹭蹭地落在了最后,刚子自然没走,他赖在秀儿身边,执拗地在争取着最后的机会。
已经挪出门的我又转回头,对着刚子嗫嚅着说:“刚子哥,我……”
刚子收了嘴角的笑,极不耐烦地看看我,“什么事?”
“我,我……肚子不舒服……裤带系成死扣了。”说完,看着刚子愠怒的脸,假装胆怯地将自己的头更低地埋下去。闻到黄土气息的同时我也听到了刚子重重的呼吸。
“事儿真多,刚才他们走的时候怎么不吭声?”
我知道他肯定生气,不过有秀儿在,女性的爱心在,刚子正极力地摇着尾巴讨好秀儿,他暴躁龌龊的一面自然会有所收敛,那么我应该还算安全,目的也一定可以达到。
果然刚子扭脸对着秀儿笑了一下,转回头,不情愿地说了声,“走!”
我拨拉着手中的木块,向院子角落那个简易厕所滑去,刚子就跟在我的身后,我听得到他重重的脚步声。
厕所里没人,我的伙伴们奔忙了一天这会儿都在楼后的那三间平房里吃饭,同时也在勺与盆的撞击声中听着胖师傅的叨叨。
竖起的石棉瓦将我们与外界隔了开来,我扭过身,将攥着的袖口高高举起,伸给刚子,并张开了手,他有些莫名其妙,但当看清了我袖子里的秘密时,瞬间神色就恢复了正常,嘴角还泛出了了一点笑意,“挺会来事啊!”
他掏出纸币,揣在了自己兜里,“不是上厕所吗?来!”
我用不着他帮忙,我的腰带也没系成死扣,况且这会儿我也并不想上厕所,我摇了摇头。
刚子有点纳闷,旋即似乎又明白了什么,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塞到我嘴里,又重取出一根,牙齿咬着烟把,向我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回味着口中先天晚上刚子所给的香烟散发出的气味,虽然那气味经过一夜的消耗挥发之后早已荡然无存,可依然使我兴奋,使我原本颓废悲观的心忽然有了一丝希望,使我对未来的生活重新充满了信心,我坎坷多难的人生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我开始耐心地在等一个结果,一个报应。我可以不顾疼痛地对着过往的行人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反反复复,以博取他们的同情,唤起他们的恻隐之心。
我拼命地赚钱,因为除了交给财务室的秀儿之外,还有一份要给刚子。
我自然有许多种理由在收工之后单独接触到刚子,刚子也有许多种理由在收工之后,并且还要对秀儿笑过之后,再单独找我一次,而后将一根烟点着塞到我嘴里。
我不喜欢抽烟,我也不敢沾上烟瘾,更没资格养成抽烟的习惯,但我欣然接受,我自信是一个聪明的人,刚子同样也是。
我们和谐地书写着一个故事,当然这只是开头,一个序曲,为一个波澜壮阔的高潮做着准备,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这个高潮的来临。
直到有一天刚子再次将一根烟塞到我嘴里时,笑着对我说:“是不是有事求我?”
刚子果然是聪明的!
于是,一个夜晚,我在刚子房间见到了一个人,他瑟缩在墙角,口中塞着一块烂布,双臂被反绑在身后,惊恐地看着我们,嘴里呜呜地哀鸣着,也像我曾经在那个破败的石灰窑里苏醒时一样的可怜。
我将小车滑到他的脚边,将一根根垂至眼前遮挡着我面容的长发都拨到了耳后,仰起头望着他,以使他更近距离地看到我的脸,看清我的脸,看清我本来该是怎样的,如今又是怎样的!
他颤抖着,他的颤抖令我快意,那眼中的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在唇角因着唇的抽搐又碎出一行晶莹。
我不知道他是否看清了我,但刚子一定对他说清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之所以被绑在这儿的原因。
这就是我所说的高潮,也是我所期盼的结果,我磕破了额头,磕破了结了疤的额头,将一把把钞票冒着挨打的风险,背着老大偷偷塞给刚子所取得的一个收获。
我在心里默默地喊了声“弟弟”,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我的卑鄙与那个男人曾经对我的卑鄙又何其相似!那个卑鄙伤害了我,我的卑鄙同样伤害了迄今为止依然陌生的这个弟弟。
我知道他不可能长久地留在这儿,他将被送往二哥所在的城市,那个城市在哪儿只有老大及几个重要的人知道。我们曾经天各一方,短暂的相遇之后又会天各一方,从此很难再见。几月之后或者一年之后在某个城市繁华的街道上又会有一个若我一般双手拨拉着木块,催动身下的小车前行的人。
我轻叹了一声,转过身,听着身下小车轮子的咯噔声滑出了刚子的宿舍。
三哥将我送到了那片熟悉的繁华街市,没像往日一样笑着与我分手。看着他从早上便开始阴沉着的脸,我不敢说一句话,我不知道那阴沉是不是因为我,因为那个昨夜关在刚子房间里的弟弟。我没勇气去问他,低着头期盼这个我爱戴、尊重的人赶紧离开,他阴沉的脸,带着些愤怒的眼使我万分压抑,同时我自己所营造的罪过也使我感到无地自容。
他重重地关了车门绝尘而去,我的心颤了一下。
在喧嚣的街头我爬来爬去,或者又在某个地方将自己的头咚咚地磕在地上,甚至磕出了泪水。我盼着太阳早早地退出天际,盼着那晚霞娇羞地出来,盼着回到那个我讨厌至极的地方,想再见见我那个弟弟,我怕晚回去一会儿就再也见不到他。
夕阳又一次占据了天空,它笑着,看着我。三哥的面包车就随着夕阳一起停在了马路对面,我看着车子在心里喊了一声“弟弟”,开始拨动手中的木块,穿过马路急急地赶过去。
三哥从车上下来,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取出一根烟,含在唇间,看着我的小车一点点靠近了他,他的唇边忽然挑出一丝冷笑,右脚猛然抬起,狠狠地踢在了我的肩上,我的小车便被我身体带动着快速地向后溜去。
我听到了三哥的声音,带着愤怒与鄙视,“你小子长能耐了!”他的正直使愤怒终于没能忍住。
我在逆行的小车上仰着头,流着泪,想分辨却又懒得分辨,我也没了分辨的机会。一辆车疾驰而来,它没想到已经穿过马路的我又忽然倒了回来。趴在小车上的我还没那黑色的橡胶轮子高,那轮子很轻松地就蹍上了我的身体,一颠,再一颠,停了下来……
我说过:我在等一个结果,一个报应,或者,就像现在这样——一个报应之后的另一个报应!
我看到三哥焦急地喊着跑过来,或者又没看到;我看到了弟弟挂满泪水的脸颊,或者又没看到;我看到了母亲责备、幽怨的眼神,或者也没看到……
即将去往天国的我或许已经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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