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奇案:情郎中举,女子反嫁货郎,御史智审三命冤,结局暖心
清朝康熙年间,安徽颍州府阜阳县有一年轻书生,名叫孔秀,生得玉树临风、儒雅俊美。
这孔秀虽生于富户乡绅之家,自幼衣食无忧,却偏偏有股子“更上一层楼”的志气、毅力,寒窗苦读十余载,可谓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将那制义、时文的科举文体,破题、入题、起股、束股的八股文章,弄得新颖别致、烂熟于心,便自忖高中有望了。
乾隆九年(公元1744年)六月初,孔秀眼看秋闱乡试在即,便打点行囊,辞别父母,望着省城所在的安庆府迤逦而来。要说秋闱应在秋季才对,为何孔秀提前两个月便出发,难道记错了时日不成?原来,孔秀自有打算:一来阜阳到安庆路远难行,启程太晚恐怕误了大比之期;二来此时桃红柳绿,孔秀也想遍访名胜、游历山川,因此便意气风发、早早出门。
沿途之上,孔秀游山玩水、吟诗作画,自有一番激昂慨叹与别样景致。到了乡试科考日期,孔秀一展才情,文不加点完成了考试。待到榜文颁布,孔秀一看,自己竟中了乡试经魁(第五名)!孔秀欣喜之余,便整顿行囊打道回府。
自打六月出门,孔秀参加乡试后等到放榜,便已离家三月有余。返程之时,孔秀计算了路程时日,心想不出月余便可回至家中,因此清风快意、徐徐而行。沿途虽是旧路,但此时孔秀春风得意,与来时又是一番不同心境滋味。
且说这孔秀有个姑舅表妹,名叫春娇,年芳十七,长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去年底,孔秀探望患病姑妈,曾小住其家月余。期间与表妹情投意合、两厢倾慕,两人遂私自订下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誓言。
姑妈知晓此事后,并未知会丈夫,而是暗嘱孔秀早日上门提亲便可,她自然乐得个“亲上加亲”。你道儿女姻亲大事,姑妈为何不与丈夫通气?皆因这姑父王令坤,乃是一介五十多岁的老童生,性情古怪、最认死理儿,大舅哥家过得风生水起,他便偏不肯与孔家有过多来往,生怕落得个“嫌贫爱富”名声!
王令坤对妻子娘家人满腹成见不说,偏偏又对嫁到邻村、家境贫寒妹妹的一家人青眼有加。妹妹王氏有一子,与春娇同庚,长得倒也齐整,最会阿谀逢迎,深得王令坤喜爱,渐渐便有了选作乘龙快婿的念头。姑妈对丈夫心思早有察觉,心想:只要侄子求亲捷足先登,自己和女儿再做“内应”,此事断无不成之理。因此她才瞒着丈夫,只一味让孔秀早些提亲!
孔秀对托媒求娶意中人,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但他也有一个独占鳌头想法,那便是眼看大比之期临近,孔秀心想金榜题名后再求娶表妹,岂不是双喜临门、光耀两家的门楣?因此,孔秀便与春娇相约,待秋闱高中就来下聘礼。
孔秀中举后,赶了一个多月路程,终于由省城返回阜阳家中。孔家上下喜气洋洋、大摆筵席,遍请亲朋故旧庆贺孔秀中举。酒席宴前,孔秀挨桌敬酒,却唯独不见姑父、姑母来贺。孔秀正自纳罕之际,孔父在旁讲述了姑母一家半年来的唏嘘遭遇。
原来,孔秀赶考出门不久,春娇的母亲便病重不治,偏偏王令坤又偶感风疾、瘫痪不起。这下可苦了春娇,既满怀丧母之痛,又要端屎端尿照顾父亲。没出两个月,春娇竟草草完婚、招了个货郎做上门女婿。
孔父一面感叹世事难料,一面道出了春娇下嫁货郎之事。孔秀闻听,顿时如同挨了一记闷雷一般,两眼金星乱冒,面色苍白,顿时瘫倒在地。孔父与一众亲友不解何故,皆来搀扶孔秀。
孔秀定了定神,这才放声大哭。此时他也再无隐瞒,便将与春娇私定终身之事,当众讲述一遍。说完,孔秀更是顿足捶胸、泪如雨下。孔父闻言,呆立半晌,随后潸然泪下叹道:“你有此心,想你姑母也必能含笑九泉。但婚姻岂同儿戏?春娇与你并无三媒六证,当日不过是小儿女私语,又如何能够算数?如今她已嫁作人妇,此事今后休再提起!”
孔秀闻言,转身回屋自嗟自叹,却也是无可如何。然而,在孔秀心中,却始终有个未解谜团挥之不去:那便是表妹对自己一往情深,更知道他有望金榜题名,当初原本有约在先,却为何毁约嫁给了个货郎呢?
孔秀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便亲往春娇家中一探究竟。春娇一见孔秀到此,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只用一双泪眼望着旧日情郎。春娇的货郎丈夫孙振富倒是个老实人,见举人亲戚登门,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连说了几句“举人老爷稍坐”,便兴冲冲忙着置办酒菜去了。
此时,内宅之中仅剩孔秀、春娇二人。孔秀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情愫,眼泪夺眶而出,他拉住春娇双手,追问她为何不等自己回来?春娇闻言只是低头啜泣,却不肯说出一句话来。孔秀又伤心又着急,便劝春娇离开货郎改嫁自己。
孔秀正在劝说春娇,哪知他焦躁之下,调门竟越来越高,偏巧被货郎的父亲听了个正着。孙父一脚踢开房门,手指孔秀大骂不止。孙母和货郎振富听了孙父之言,也顿时变了脸色,一家三口围着孔秀,骂他以势压人、强娶有夫之妇。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春娇一把将孔秀推出门外,返身倚住门口,对孙振富声嘶力竭喝道:“如今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别说举人,便是王公贵族,谁又能强娶得走?你若再胡闹,我今天便死在这里!”
孙振富和父母,听春娇说得斩钉截铁,便都偃旗息鼓、不再作声。孔秀被推出屋外,正要返身再进屋中,听得春娇情急之言,顿时如冷水浇头一般,呆立半晌,便垂头丧气返回了家中。
从此后,孔秀闭门不出,只在家中没日没夜闷坐。哪知第三天中午,孔家门外竟突然来了数名捕快,口称“举人老爷得罪”,便将锁链往孔秀头上一套,拉起便走。孔父、孔母见无缘无故抓走了儿子,顿时慌作一团。倒是族长孔太公有些主见,他一边宽慰二人,一边派同宗子侄前往县衙打探消息。
过了小半天,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报,称昨天深夜,春娇家遭了横祸:她丈夫孙振富,还有公公、婆婆,一家三口被人杀死在了家中!因孔秀前日登门,孙家三口曾与他闹得不可开交,故此县衙将孔秀当成了杀人凶手,才将他抓到县衙审讯,此去恐怕凶多吉少,还是早做打算为妙!孔家上下乱作一团,不提。
且说当日深夜,春娇先被打晕,货郎孙振富与父母均被杀死在了屋中。凌晨时分,春娇悠悠醒转,见丈夫与公公、婆婆全都惨死屋中,床上地下污血横流,顿时抚尸大哭。夜半更深,春娇凄惨嚎哭之声,顿时惊动了街坊四邻。
众人燃起灯烛,来至孙家一看,也都被眼前惨状惊得魂飞天外。内中一个腿快之人,赶紧跑到里正孙威家中报信。孙威见一股脑死了三人,便慌里慌张赶赴县衙报案。县令邹云龙闻报不敢怠慢,领着衙役、仵作众人急于星火,前来勘验现场。
不一时,众人来至孙家院中。邹县令但见屋中凌乱不堪、污血横流,外屋地上仰面朝天躺着一具男尸,年约五旬,系腰部中了三刀而死;床上一个老妇躺在血泊之中,系颈部中刀而亡。邹县令又走进里屋观瞧,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死在铺卧之中,只露出头部和双手,脖颈处有一深深刀痕,显然是一刀致命!
邹县令勘验现场已毕,便讯问春娇可否看清凶手容貌?春娇垂泪说道:“昨晚睡得深沉,三更时分,猛听得丈夫床头一声响动,接着就觉有东西喷到脸上!我拥被坐起之时,一个黑影突然窜过来,我便感觉头部重重挨了一拳,便昏死过去。醒来才知丈夫与公婆遇害了!”
春娇说完,犹自涕泣不止。邹县令又遍访街坊四邻,当听说孙家三口人缘极好,并无仇家对头,只有一个新近中举的孔秀,曾来孙家夺妻,并与三人大动干戈离去。邹县令闻言便起了疑心,遂派衙役将孔秀拘至大堂。
孔秀原本不曾杀人,又自恃功名在身,便痛斥邹县令冤枉好人、糊涂断案。这邹县令乃是阜阳一跺脚、四城乱战的人王地主,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因此面对孔秀斥责,只是端坐冷笑、不发一语。
孔秀功名在身,县衙根本无权用刑,因此孔秀有恃无恐。哪知,邹县令将其关入狱中,一连六七余天不审不问,却也不给他半点水米粮食。孔秀饿得死去活来之时,邹县令带了鸡鸭鱼肉亲来狱中探视。孔秀闻着肉香,便如发疯一般跪求食物,邹县令满脸奸笑说道:“大鱼大肉不难,只要认了杀人罪名,从此狱中便是顿顿好酒好肉!否则饿死你个杀人嫌犯,州府又能奈我何!”
到了此时,孔秀深知县令不取了自己性命,绝不肯罢休;与其活活饿死,倒不如先做个饱死的鬼。于是,孔秀只好认下杀人罪名,才免于饿死。这邹县令得了孔秀口供,行文州府先革了孔秀功名,又将其拟了凌迟重罪,只待吏部批复下来便要行刑。
恰巧,朝廷都察院的六品左佥都御史李凌志,巡访来至阜阳县。他听说当地出了举人行凶案件,颇感意外,便调来案件卷宗详细查阅起来。李御史不看便罢,一看顿时发现了诸多疑点:一是春娇为何放着举人情郎不等,偏偏嫁了一个货郎?二是凶手行凶之时,为何只将春娇打晕,为何对她手下留情呢?三是判定孔秀杀人,明显缺乏人证、物证,判决陈词皆是有罪推断,存在重大漏洞。
于是,李御史决定重新审理此案。他在提审孔秀之时,虽然没有发现有力证据,却深感孔秀乃是斯文书生,绝不会干出有辱斯文、穷凶极恶的杀人勾当。这也进一步坚定了李御史,深查此案的决心。
随后,李御史反复斟酌、推敲后,认为此案的关键还在春娇身上。只有解开她草草嫁人的谜团,才有望查出命案元凶。于是,李御史将春娇带至堂上,和颜悦色向其讲明:表哥孔秀已被革去功名,即将凌迟处死,如果她不抓住这最后一次洗冤机会,孔秀必将万劫不复!
春娇闻言,跪在堂前涕泪横流,言称孔秀绝非凶手,她情愿替表哥赴死!李御史望着春娇半晌,缓缓说道:“你说孔秀不曾杀人,却也需要说出谁才是真正凶手才行!”春娇闻言,痛哭流涕道:“小女子确实未曾看清凶手面目,却也不能为了救出表哥,而含血喷人、诬陷好人呐?小女子情愿一死,只求大人放了孔秀!”
李御史见状微笑道:“孔秀不需身死,你也勿需以身顶替,未曾看清凶手也不打紧,你只要说出当日为何匆匆改嫁货郎便可!”春娇闻言沉默半晌,才开口说出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原来,孔秀赴省城赶考走后,春娇日夜盼着他能金榜高中,好来迎娶自己。哪知一个多月后,母亲孔氏竟旧疾复发、撒手人寰。不久,父亲又瘫痪在床。春娇正每日以泪洗面,忙忙碌碌照顾老父之际,姑姑王氏的儿子王喜山,便以探病为由来到春娇家中。王喜山一来便住在了王令坤的病榻旁,声称端屎端尿,春娇女孩子家不方便,他在里屋住着也好有个照应。
春娇虽对王喜山有所戒备,但一来他是至亲;二来自己照顾父亲,也确有诸多不便之处,王喜山的到来正好帮上忙,因此便未加拒绝。哪知这王喜山,早就听说舅舅想把春娇许配自己,如今见春娇身段妖娆、俏丽多姿,舅舅又卧床不起、言语不得,他便动了邪恶念头。
这天晚上,王喜山趁春娇沉睡之际,从里屋偷偷撬开外屋房门,便趁机糟蹋了春娇。春娇受辱后本想一死了之,但顾虑老父无人照顾,便只好忍辱偷安活了下来。第二天一早,春娇起床后抄起一把菜刀,硬是将王喜山赶了出去。
春娇赶走了王喜山,却也深感自己失身贼手,再也没有颜面嫁给情郎孔秀。又因照顾老父艰难,医药费用昂贵,家里没了分文进益,春娇无奈之下,便嫁给了货郎孙振富为妻。孔秀中举回来,曾登门追问春娇为何嫁了旁人。但春娇一个年轻女子,受辱之事如何说得出口?故此她只是低头啜泣,不肯说出王喜山侵犯之事。
如今,李御史审案问到了紧要处,春娇为救孔秀,也顾不得害羞,只好如实讲述了自己不等孔秀、改嫁他人的缘故。李御史听了春娇所说,顿感有了柳暗花明之感,便命得力衙役速拘王喜山到堂。经过严刑审讯,王喜山不得不供述了,杀害孙振富一家三口的经过。
原来,王喜山侵犯春娇之后,被赶回家中。他占了天大便宜,整日美滋滋回味当日情景。王喜山之所以不急于劝说春娇嫁给自己,是因他自以为占了春娇便宜,春娇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因此反要拿一把春娇,让她乖乖求自己娶她才行。
哪知过了月余,王喜山竟听说春娇嫁给了一个货郎。王喜山顿时气急败坏起来,他思前想后便动了杀人念头,心想如果杀死了孙振富,再求春娇嫁给自己,便断无一失了。因此,王喜山深夜潜入孙家,将正在熟睡的孙振富一刀杀死。
此时,春娇睡梦中惊喜,王喜山便用拳头将其砸晕。刚想逃走时,外屋的孙父、孙母听到异常响动惊醒,孙父下地察看时,被王喜山数刀捅死;孙母在床上厉声尖叫,也被王喜山杀害。之后,王喜山仓皇逃回家中藏匿了起来。
最终,王御史审明案件真相,将王喜山问了凌迟处死;县令邹云龙为泄私愤,险些酿成冤案,因此被革职查办;孔秀被恢复功名、无罪释放,王御史又从中撮合,将春娇许配孔秀,自此一对儿有情人历经磨难、终成眷属!
此案告诫后人:对不法侵害,要勇于揭露、敢于亮剑,特别是女性同志,一定要坚决维护自身权益。一味隐忍退让,无异于饮鸩止渴、养痈为患。最初,春娇如能告发王喜山,便不会再有孙振富一家三口被杀、孔秀蒙冤之事发生,只因春娇忍辱偷安、羞于启齿,险些使孔秀蒙受不白之冤,而真凶逍遥法外!幸亏李御史明察秋毫,才使孔秀无罪释放,并使有情人终成眷属,令人由衷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