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 ‖ 雨水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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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潜

雨水,只有和种子融合到一起,才能成就彼此的使命。雨水的分界线,就是文明的分界线。蜿蜒万里的长城,就横亘在每年400毫米降雨量的分界线上,一边是剽悍雄壮的游牧文明,一边是严谨精致的农耕文明。这条防线被突破,意味着民族的大融合和文化的大交流来临,弘阔博大的华夏文明,就在这样的动荡中完成自我提升。
雨水,虽然只是一个节气的名称,却超越了汉字功能性的组合和韵律上的连接。这是一种企盼,关乎大地承受的使命,关乎生存依赖的条件,关乎神袛应有的悲悯。雨和水,这两个阴性的词汇,组合成为一个新词后,就有了超强的磁场,开始了复利模式,吸附着能与之产生关联的事物。
春雨惊春清谷天,
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白秋寒霜降,
冬雪雪冬小大寒。
这二十四节气,从东周浩荡的黄河流域萌芽,到汉代基本定型,伴随着我们从农业社会走到工业社会,又跨入了瞬息万变的信息社会,至今已是两千多年。其中些小的变化就与这两个节气的排序有关,一个是雨水和惊蛰,个是清明和谷雨。这是古人对物候和气候,做了细致的观察和分析后,才重新开始的定位。也就是说,古人反复推敲终于发现,雨水的滋润才促使蛰伏的虫子们萌动,谷雨之后,一片葱茏,离洋溢奔放的夏天已经不远了。
今天是雨水,可能适逢元宵,害怕打湿灯笼,居然没顺应节气飞些雨丝。昨夜,雪姑娘心血来潮莅临巫峡,南陵山一夜白头,晨风一吹,山梁上和树梢上的都消融了,山坳的皴皱里和林间的背风处依然残留了不少。一个迟暮的女人,擦了厚厚的一层底霜,自以为光滑鲜亮,掩饰了岁月的摧残,没想到开口一笑,皱纹里的粉末出卖了时光的雕刻。“你若出走半个世纪,归来仍是翩翩少年。”这话,只能存活于煽情的诗歌和浪漫的爱情。哦,春雪,其实是雨水降落的另一种姿势,就是雨水即将来临的信号,是节气的雨水,也是自然的雨水。
这个时候,我们几百号人恭恭敬敬坐在宽敞的会议厅中,遥远的春风和还在拼命挣扎的寒气,都没法改变室内人的思维。这是一个严肃的会议,需要听取过去一年和未来一年,各界精英的深度思考。正襟危坐的我们,盯着台上的代表们一个接一个建言献策:有的呼吁要把家乡建设成为美的客厅,有的建议要在景区建设中植入文化元素,有的强调必须关注农村儿童学前教育的现状,有的陈词应该多措并举强推乡村振兴,有的提醒高铁时代来临谨防落入虹吸陷阱。他们说得很好,很真诚,很实在,很有高度和深度。一一其实,这话根本用不着我说,看那些主席台上就座的领导们微微点头和窃窃私语就知道了。我也没闲着,边听边翻阅发言稿试图弯道超车,白纸黑字中最多的词语是旅游、经济、乡村振兴、教育和城市建设。偶尔,会提到熟悉的农村,覆盖了一层薄薄地膜的农村,遮住了破败、衰老和脆弱。基本上没有人严肃地谈到农业,水稻、麦禾和黄豆,在光滑的纸张上无法生长。这本装帧规范的材料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到今天是雨水,没有一个人想到雨水和我们的关系,也就没有一个人替干涸的大地和焦虑的树木们代言。
城市化和区块链经济,彻底摒弃了雨水,人和土地以及庄稼越来越疏远。是不是继“人造肉汉堡”成功,脑机接口完美对接之后,人类就可以合成阳光、空气和雨水?我感到一阵茫然和焦渴,关于雨水的担忧和企盼浮上心头,祈雨的巫师就从脑海里跳出来。巫师,这个远古智慧的化身,这个致命解药的标志,这个人群意见的领袖,这个无常天命的使者,这个滚滚尘世的精灵。他们,有时候浓妆艳抹,恍如妖魔鬼怪;有时候冷面寒霜,仿佛神仙下凡;有时候撒泼耍横,简直地痞无赖……两只三角眼冒着寒光,令人毛骨悚然,一对鸡爪子般的手青筋纵横,一张干瘪的嘴巴失去了血色,谁也听不清呓语般的呢喃。
看啊看啊,一团一团浅灰色的云朵,从东西南北蜂拥而来;
听啊听啊,一面一面生牛皮绷紧的怀鼓,把声音从高山深润中驱赶而来;
捧啊捧啊,一串一串的雨点,从小到大,由稀变密,摩肩接踵你推我搡而来……
雨水在峡谷的高处,风一吹,就散成了云雾,给高山戴上了一顶白帽子。飘进平展展的湖泊里,惊扰了大鱼小虾的悠闲,湖岸荡起了一片涟漪。落到田野里的,惹起了小春作物们一片排山倒海的欢呼。
沸腾的雨水里,跳跃的巫师修行深浅不同,表现就不样。失去了语言的包裹,——那些最滚烫的语言,最优美的词汇,最虔诚的祈祷,全部奉献给了这场庄严的祭祀剩下的就只能是本能。雨水普降,胆战心惊的巫师们如释重负就打回了原形,有的躯壳会菱缩,甚至逐渐遁入大地;有的身材会挺拔,貌似越长越高;有的肉体会闪亮,近乎结晶的舍利子。
完成了使命,我看见萎靡的巫师一把扯下面具和行头,摇身成了木讷憨厚的乡亲,成了我朝夕相共的亲人。这中间,有我矮小的父亲,淡黄的眼珠中焦虑重重,眉头始终皱着;有我胡须飘飘的外公,身板硬朗,眉目慈祥,举手之间自有仙风道骨;有我齿没发稀的祖父,面容模糊,行动迟缓,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还有我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姊妹们,他们的关节和肌肉,已经在春节里做了全面保养,储满了优质的能量,期待一场雨水来临之后,就把脚板和手臂插进土壤,成长为一片葱茏。
我的手掌刚好触摸到雨水的温润。代表们发言结束了,他们走下台的时候,头顶着稀薄的祥光,踌躇满志,神清气爽。我们也迎着用春雪擦拭过的太阳,意气风发地走出礼堂。庄严的办公大楼外侧墙根下,一圈米高的红叶石楠,和灰白的外墙成了鲜明的对比。经过寒冬的洗礼,肥实的叶片在墨绿中透出黑的底色,比翠柏密密灰暗的碎叶更为抢眼。如果扒开石楠茂盛的枝叶,顶端一定有两片包裹得紧紧的新芽,像一块原生的玉石料,呈现出半透明状态,触手妥帖细腻,清凉到了心头。只需要一场雨水,一场不急不缓的雨水,这些新芽就会迎头疯长,摇身成殷红。一片挨着一片,一枝傍着一枝,密密匝匝的火苗在雨水中舞蹈,营造出平凡朴实却惊心动魄的美。火焰一样的枝叶之间,又会有新的半透明的芽儿冒出来,她们前赴后继,扶老携幼,使得石楠永远保持着活力。春日的抚摸肯定不够,石楠必须经过雨水的滋润,才能脱掉臃肿的冬装。跳跃的红色慢慢被阳光稀释,甚而露出苍白,最终还是要在雨水的作用下,回到绿色的轨道,映衬出大楼的雄壮威严生机勃勃。
雨水,是有灵性的,听得懂大地的呻吟,捕捉到生命的节奏。人,也是一样,把呼吸和脉搏紧紧地同自然的韵律扣合起来。
每年春节一过,父亲就会把苕窖里的种苕起出来,铺到肥沃平整的土地里。雨水过后,金子般的苕苗就要破土,农民的心脏被绿色的希望塞满。一个小小的红苕能够发出好几根苕苗,苕苗长到一定的长度,就会被剪下来,栽到田地里。新的苕苗又会一茬茬地冒出来,周而复始,直到苕苗吸干红苕的最后一点养分。这种复利模式,可以做重复的推演。一个普普通通的红苕,在雨水的作用下,如果土壤允许,可以繁衍出千千万万个红苕。
十五,今年的第一个圆月,月亮一定很亮。我要点上一盏圆圆的灯笼,纪念这个没有雨水的夜晚。——假如有雨水光临,这盏灯,会照亮她的行程。

2019年2月19日,农历正月十五,雨水


  张潜,男,丁未年生于巫山县大昌镇。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出版《风情巫山》《风味巫山》《风语巫山》《风韵巫山》《风气巫山》《斑鸠的爱情》等散文集。现为巫山县文管所所长、巫山博物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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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寒至坚

2.小寒疏梅

3.立春元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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