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夜宿九老洞

夜宿九老洞

作者：转折 杨党生

我向来懒于运动，尤以登山为第一苦事。但随着旅游业的红火，四出旅游的人越来越多，每当我的朋友们眉飞色舞地向我讲起泰山的日出，黄山的云海，我心里总有一种难为情的感觉。中国的名山我竟然一座也没有去过，还能叫中国生中国长的中国人吗？

去年七月，我终于下了决心，要在五年内游完中国的名山，以对得起中国生中国长这个词组。刚下了这个决心，就有一个擅长丹青的朋友从北方来，要去峨眉写生。他对我说，峨眉称为天下秀，极其适合绘画，峨眉山的猴趣，佛光，云海，日出可以称为名山四绝。我不懂画，对他说的天下秀没有兴趣，但是，他的“四绝”说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我决定把游峨眉山作为我游中国名山的第一站，遂跟他一起到了峨眉山。

来到峨眉山下，我看见一条索道穿云破雾，直插山巅，这大出我的意料，哇！还有索道，既能饱览峨眉秀色又可以省去爬山的劳累，两全其美了呀！我于是向北方朋友建议坐索道上山，他却不同意，说，坐索道上金顶就享受不到猴趣，也无法抓住沿途的奇景。哦！朋友来峨眉山的目的是写生，是搞创作，他当然希望走路，我考虑到友情，也想尝尝逗野猴玩的乐趣，便放弃了坐索道上山的念头，陪着他一路步行上山。

两天后我们来到了金顶，我那位北方朋友很激动，从到金顶的当天中午起到第二天早上，他都一直在悬崖边架着画板，我却大失所望。

我没有见到佛光，自然不敢妄加评说。日出和云海我都看见了，其实，这日出还不如电视中的日出绚丽。云海呢，不过就是一些云雾在山腰漂浮，将山头围住罢了。这种景象对北方平原的人来说也许是奇观，但在重庆，只要你走出城区就随处可见，在缙云山狮子峰观云海就不比在峨眉金顶看云海差。至于猴趣，我们在上山的路上也遇到了十多只伸手要食的猴子，我们给了几块饼干它们就散去了，还没有在动物园逗猴子过瘾。

第二天下午，我拖着又酸又疼的腿一步一颤地下山，一路我都在埋怨那位北方朋友，要是坐索道上山哪里会受这份洋罪。

好不容易，我挪到了九老洞。

九老洞位于从金顶下山的半途，这儿有一座古刹。站在古刹的山门外四下望去，脚下是一道邃不可测的深谷。四周是层层叠叠，蕨类丛生，藤萝缠绕，壁垒森严的林墙。

看那林中的树，它们大多站在光秃的岩石上，根部没有足够的土壤，却都昂然挺拔。有的像擎天大柱，要多人才能合抱，有的高耸入云，我仰酸了脖子还没有望到它的顶尖。就是那横七竖八，倒伏于林中的古树也富于原始的健美，丝毫看不到一点颓丧的表情。我的脑子忽然跑进了一个思想，这儿的树木不正是我们对待生活应该采取的态度吗？我想把这个思想告诉那位北方朋友，却见他已经手拿画板，坐在一块青石板上了，原来我们所见略同。

不觉霞云欲残，夕阳下西山了。山显得更绿，林中的小路看上去也有些神秘。已经不能下山了，我们决定在古刹过夜。

是夜，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位北方朋友拿着他的画在陶醉。我呢，躺在床上，研究着为什么贫瘠的山崖能长出茂密的森林。忽然，我听见一阵呜呜声从那邃不可测的深谷向这古刹袭来，气势是那样磅礴，如千军万马，在暴风雨中掩杀而来，要一举摧毁整个峨眉山。跟着，群山狂吼，如万雷轰鸣，似乎在迎接挑战。

一会儿，这轰鸣声小了下去，只听见树叶飒飒，如情人喁喁低语。我马上想到，为什么群山会发出如此气势磅礴的轰鸣，难道那山谷中隐藏着什么神秘的东西？就欲开了门去庙外看。就在这时，山林又响起了凶猛的咆哮，那呜呜声，哗哗声，噼啪声，砰砰声撕人心肺，就象有千军万马在自己身边厮杀。倘若这儿有一位军史学家，他一定能从这厮杀声中分辨出，哪是成吉思汗的骑兵，在野性的呐喊声中扑入敌阵；哪是苏军的坦克集团，在轰炸机群的掩护下攻入柏林。

“这是什么声音？”我问那位北方朋友。

“是森林和狂风搏斗的声音。”北方朋友答。

啊！自然界的搏斗竟然如此惊心动魄，使人也想奋身投入战斗。

我素来稳重，一生很少激动，这时竟也抑制不住心旌的摇撼，猛地推开窗户，想领略一下被风刮得飞起来的感觉，山风立刻刮倒了北方朋友的调色板，我却稳稳地站在窗口，没有被风推倒在地。

我感到奇怪，对北方朋友说：“这风不是很猛呀！”北方朋友到窗口来看了看，说：“你看这周围的树木好密，风都被这些树木挡在森林外面了，能冲到这儿来的只是山风的小部队，要不然的话，我们今晚住的这座古刹早被山风抬走了。”

这时，山风还在咆哮，森林还在呐喊。

我问北方朋友：“你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这阵势么？”他顺口吐出一个词:“排山倒海。”我想了想，排山倒海用来形容风的气势还算确切，但是形容不了森林的力量。用什么词来形容森林的力量呢？我在窗口站了几分钟，把枯肠搜索了一个遍也没有想出合适的词来，就关了窗上床了。

第二天，当第一抹阳光涂上古刹的飞檐，我们就背着行囊来到了古刹外。看四周，昨晚凶猛咆哮过的森林这时正静静地舒展着四肢，象一群打赢了一场恶战的勇士，带着骄傲的微笑在沐浴阳光。朝露中，它们的枝叶显得更加繁茂，它们的根茎显得更加壮实。这情形暮然把一个词推入了我的脑海：众志成城！对了，众志成城才是对强悍的森林最贴切的形容。正是有了众志成城的精神，这片森林才能历经风暴而保持着葳蕤蓊郁；正是有了树木的众志成城，危崖边的古刹才数百年不倒。

我进一步想到，在人类历史上，许多曾辉煌一时的民族，如苏美尔人、古埃及人、古印度人都在世上消失了，而我们这个多难的民族却一直屹立在世界东方，而且越来越兴旺，这是什么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民族在灾难面前能做到众志成城啊！

我把这些思想告诉了那位北方朋友，他笑着问我：“还后悔步行上山吗？”我回答：“就是听昨晚那一场风暴与森林的厮杀我就觉得游山玩水还是步行好。”那位北方朋友笑了一笑，说：“走吧，前面说不定还有更精彩的风景呢。”我们就一道下山了。

202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