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芳霞原创】我的野菜情结
▲题图由作者本人提供
我的野菜情结
文 | 张芳霞
突然觉得我的运行轨迹貌似地球,自传是完成单位的本职工作,公转是在“两点一线”间来回转。平淡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条不紊的重复着。流年似水,一晃就转了数十载。
2018年4月20日下午,当我从单位转到家时,见爱人和儿子还未归来,就没忙着做晚饭,一边熬中药一边坐在阳台拨弄手机。“哐”,响亮的关门声传来,我高声问:“谁回来啦?”,说着回到客厅,“我”,儿子大声答到,只见他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什么,我笑问“给我带回什么好东西啦?”
“一点小小的惊喜——勺叶菜”,儿子高兴的说。
“哎呀,还真是好东西!”我兴奋的接过袋子,“赶紧择去,还有香椿,我没要。”
“勺叶就行了,我们家香椿还没吃完呢,这菜老了吧?”
“没老。”
“今天去哪个山上了?”
“蟒龙峪,在刘湾办事处上边。”
“那地方我知道,没去过。”说着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拿着菜篮走向阳台。
“你见到野菜比见到我的工资都高兴”,见我喜出望外,儿子调侃说。我笑答“钱都长一个样儿,野菜就不同了,你可知它能勾起我多少往事?”
“我咋知道哩!”说着儿子进了它的房间,我便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也难怪儿子这么说。我一看到野菜,那个人民公社时代和家乡的山水亲人画卷顿时浮现眼前,儿时的事像网页一样在脑海里一页页翻着。
在农业社时期,什么都是生产队的,土地、庄稼、果树、山林、牛、羊、猪等家畜,也包括人。为了多打粮食,农闲了生产队就带领社员垦荒种地兴修水利。每天,家家都在炕头那个黑乎乎的纸喇叭唱出的《东方红》歌声中睁开朦胧睡眼,晚上户户又在如豆般昏暗的煤油灯下入眠。有好些人家连灯都点不起,全家人摸黑睡觉。
大人们天天同劳动共生产,从不休息,除非天降甘霖时才可歇上一天半天。尽管如此,谁家也不会多收三五斗。生产队分的粮食照样不能裹腹。
小孩就幸运多了,每天放学后吃完饭就结伴去寻猪草。说是寻猪草,其实玩够了才匆匆寻上半笼回家交差。星期天的主要任务是挖野菜。
由于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家家都有两三个月恓惶日子。山里人最难熬的就是阴历二三四月。好多家庭从二月起连稀糊汤也填不饱肚子,必须搭配时令野菜,一天天挨到端午后新麦子成熟,才算渡过饥荒月份。
饥饿几乎让人人都有一个关于吃的愿望。三爷说:“啥时候能吃上一碗从大凹顶(坡名)滚到河里不沾灰的干(稠)糊汤就好了”,奶奶说:“几时过年能吃一碗准(纯)麦面就好了”,我说:“几时过年能吃一个白面(纯麦面)馍就好了”,弟弟说:“妈,等我上中学了,你也每星期给我烙五个馍娃儿(小馍)”,全生产队人的愿望是队上的牛滚死,当然这个愿望没人说过,我是从大家分牛肉时的喜悦猜出来的。
我寻野菜也是这几个月的事。从坡上连翘枝吐出金黄金黄的花朵开始,就瘪着肚子坐在门槛上瞅着“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熟悉山坡,心里盘算着前梁(山名)那片地边的胖韭菜、大关机凹(山名)顶那个山凹凹少有的山葱山蒜、外排梁(山名)上毛茸茸的拳牙(商芝的土名)、南沟梁(山名)上嫩闪闪的勺叶菜、火鸡沟(山沟名)坡上紫红色的香椿、黄土梁(山名)上稀疏的野油菜和成片壮壮的苦麻子菜,还有漫山遍野的羊奶奶(叉叉果)野樱桃……捋完我家的秘密野菜野果园子,回味着那些野菜野果的味道儿,心里踏实了许多,但肚子似乎更饿了。
嘿嘿,这些果菜园子其实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期。
山里人最早吃到的是坡上的嫩韭菜。我一天天盼着韭菜从厚厚的枯草败叶缝隙中苏醒,快点出来晒暖暖。想象着它一天一天长高的样子,估摸着它有两寸高的时候,就按耐不住去山上看看。一旦能掐住,就动手了。野韭菜一般长得稀稀拉拉,弯一次腰有时掐一苗有时掐几苗,运气好时会遇到一蔸一蔸的,不抬头就能掐半把,如果找到一大片,一定会喊伙伴们来一起掐。掐够一把就拔根马莲草绑起来,就这样一苗一苗地掐一把一把地绑,绑在一起的还有我们的欢声笑语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休息时,我一般会把掐好的春韭菜凑到鼻子前闭着眼睛闻,闻着闻着香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唉,不是我们太馋,这香喷喷嫩闪闪翠绿翠绿的头茬韭菜实在是太香了!
吃了头茬韭菜,山上草丛里那略带紫红色毛茸茸鸡爪子似的商芝和骄傲的站在枝头秀靓丽的香椿就在等着我们去采了,同时,勺叶菜,青苕叶菜,山葱,山蒜也相继成熟。再后来野油菜、苦麻子菜和洋芋地里的灰灰菜也长成了,吃完这种吃那种,反正能吃的野菜我们家家都吃过。
可能是野油菜口感好更接近家菜,我们都想方设法不惜跑远路去寻它。所以星期天我常去大姨家,每次都和几个表姐一起上黄土梁寻野油菜。
记得一次我和三个姐姐一起寻菜回来,大姨不知做的什么饭,飘出的香味我走到她家山墙跟儿就闻到了,惹得我直咽口水,肚子“咕咕”叫得更欢了。一进门急忙靠墙放下重重的挎篮,赶紧洗罢手脸,这时大姨已把饭端到桌子上,喊我去吃了。
我飞快地来到桌前,见碗里是细苞谷面炒的麦饭,黄亮亮的,有大小不同的圆蛋蛋,也有细面面,还有几片油亮油亮的绿葱花,这卖相加上诱人的香味还有饥饿,促使我端起碗不管不顾地吃起来,丝毫没有留意几个姐妹的下落,等我把一碗饭快吃完时才发觉桌边就坐了我一个人,顿时傻眼了。追问大姨才知她们在灶房吃饭。我赶过去看时,见她们几个整齐地坐在一条长凳上,大姨正给一个一个地舀饭,每个碗里只有小半碗,而锅里已经见底了。
回到家,我把这事说给母亲听,她告诉我大姨家孩子多,粮食更短缺。我深深地被大姨家的家教之严格所折服。我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在大姨家竟成客人了,还以这么高的规格对待,而那几个表姐妹们都是我的同龄人,她们那么懂事。从那以后,我尽量不在大姨家吃饭,如果吃也少吃点儿。
那年月,别说香喷喷的饭菜了,就是酸菜糊汤我们也能吸溜出牛肉面的味儿,黑膜也能啃出汉堡味儿,要是有块饼干或点心(同现在的月饼,不过那时的点心都能用来砸核桃)那就比现在的鸡腿还稀缺。所以,大姨做的细苞谷面麦饭成了我永恒的美味。
去大姨家除了寻野菜,还有一个秘密就是去她们家后面的沟里偷着洗澡。那个山沟沟实际上很狭窄,坡度也大,有一股山泉从沟恼顺着七扭八拐的沟谷跳跃而下,把原本古老而棱角分明的岩石河床冲刷得圆润清新。自上而下微型瀑布一个接一个,就像天公给仙人们设置的天梯一样层层叠叠。这些瀑布虽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但也饱含瀑布的洒脱风韵。
清澈的水流像奶奶大勺里的糖稀从上面直直冲下来,把一个个岩石窝窝打磨得圆润光滑且一尘不染,简直就是天然的石制浴盆。每年春末夏初的午后,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这里,那一潭潭清澈见底的温水很是诱人。我们姊妹几个就趁中午路上无人之际偷偷去洗澡。
来到沟谷,我们会选一个向阳背路干净宽敞的水潭,然后赤条条的下到齐腰深的水里。按说一人一个水潭都绰绰有余,但姊妹们不愿离伴,要在一个潭里洗。当然,在这露天浴盆洗澡不像澡堂子那么悠闲自得。我们几个小女孩一起洗澡自然少不了嬉戏,又“不敢高声语,恐惊路上人”,一切活动都要悄悄进行,更重要的是人人神经高度紧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瞄见远处有人影或听到脚步声,立刻隐身,等行人走过了再继续洗。那种开心和神秘感在别处是找不到的。
那年代,好多人都没见过四个轮子的汽车。农村的自行车比现在送上太空的卫星都稀缺,谁家能买起一双黄胶鞋那比现在买了小轿车都荣耀。虽然衣不遮体食不饱腹,但家教比肚子里食多,礼仪比身上衣服完整,人情比碗里糊汤浓。
参加工作后,偶尔也会买一些韭菜、香椿、勺叶、商芝之类的尝尝鲜。但同样的野菜,不同时期吃的目的性大不相同。小时候,为了裹腹,为了生存,必须吃;工作后,为了不忘过去的艰难岁月,偶尔吃点儿;现在,为了健康,更为了那点儿时的情怀,季季寻着吃。
打开袋子,看着这绿莹莹已不太嫩的勺叶菜,才觉得今年因身体原因已错过寻勺叶菜的最佳时机。多谢儿子惦记着老妈好这口,采回这些山货,让我一饱口福。也勾起我美好的回味。
其实,自从儿子参加工作后,每逢春夏季节家里都能吃到最新鲜最正宗的天然无公害野菜。
有人说孩子是上帝赐给你的一张存单,当然不是你的帐户,密码也未知,你就只管往里存,什么时候可以取出来享受,那得看它的主人了。幸好,我的存单现在开始提现了。哈哈哈……
野菜呀,你让我吃出了童年的苦涩与艰难,尝到了人生的甜蜜与幸福,也体会到浓郁的亲情乡情……
(注:文中插图由作者本人提供)
张芳霞,女,现供职于商州区大赵峪办事处刘塬小学。爱好文学,尤其酷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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