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玲香散文】记忆碎片——父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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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记忆碎片——父亲的背影
文 | 蒋玲香
时至今日,父亲离开我们已达五年之久,在他离开之后的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我的脑海里时常会不经意地浮现出那些与父亲相关的记忆碎片。虽然,每一次的回忆都带着伤感,但是同样也带给我如沐春风的温暖和努力生活的信念。
记忆中,作为庄稼人的父亲拥有近乎一米八的大个儿和身强力壮的体魄,当时在村里,那是令多少庄稼人都曾匝口称赞的,砍柴、挑水、挖地那些自然不在话下,素日里,东家粉墙、铺地板,西家垒墙、挖地基,都会第一个想着上门请父亲,因为父亲除了种的一手好庄稼,还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泥瓦匠。
我依稀记得,那个时候,每天清晨,天还未亮,父亲就会带着他那些家什摸黑出门,临走前总是不忘叮嘱一句“赶紧起床,上学别迟到了……”我总会把头探出被窝,眯着眼睛望着父亲高大、结实的背影娇嗔且欢喜地应上一句“马上就起”。
母亲说,有活干才能有钱赚,我的学费,庄稼的化肥、家里的零碎全靠了父亲那门好手艺。时常,父亲也会在日暮归来时给我带回那些年月对我及同龄小伙伴们而言很是稀罕的零食和玩意,在那虽然没有乐高、没有芭比和奥利奥的童年时代里,我已是相当的幸福和满足。
那一年,我小升初,学习成绩向来在年级里排名前三,班主任给父亲说,应该把我送到镇里的学校读初中,因为那里教学条件比较好,我是一个读书的好苗苗。父亲听了班主任的一席话,既难掩欣慰,又不免犯愁。
父亲欣慰的是,他和母亲虽然都没有进过学堂门,但是闺女还算很争气;犯愁的是,转到镇里上学不仅花销大,关键得找熟人给学校打招呼。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眼下也没个在教育系统干事的亲戚,到哪儿找门路给我办转校的事。
农忙过后,眼看着就要开学了,父亲本就紧锁的眉头显得愈加低沉。好在我读小学时的王校长曾因父亲给他家里粉过墙而觉得父亲忠厚道义,所以得知此事后热心、主动地帮了这个忙。事后,父亲总惦念着欠了王校长一个天大的人情,择日,便拎上一桶自己亲手酿的玉米酒,带上我登门向校长道谢。
酒,校长自然是没有收,临出门的时候,校长还塞给父亲两包香烟,因为父亲唯一的爱好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一路上,父亲终于舒展了愁眉,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连吐出的烟圈儿都显得轻盈了些许,就这样,他走在前边,我在后边跟着,那一刻,夕阳下父亲的背影显得无比高大且温暖。
开学那一日,母亲早早为我收拾好行囊,那是父亲亲手为我做的一个小木箱,里边备足了整整一个周的干粮,父亲扛着箱子,我挎着书包,我们赶乘着最早的那趟班车去了镇上那所名叫“白塔中学”的学校。
尽管时间尚早,可报名的队伍已排了老长,父亲叮嘱我在树荫下看好行李,不要乱跑,他便尾随着长长的队伍给我办理入学手续。我忘记了到底等候了多久,只记得父亲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时候额头已然挂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向我走来的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了却了一桩久违的心事。因为那个时候我并想象不到不识字的父亲在给我填表、登记,办理各种手续时受了多少人的白眼或轻蔑,那种状况是多么作难和尴尬。
下午时分,我在校门口送别父亲,他上车那一瞬,回头示意我赶紧回校,眼里满是担心和不舍。那一瞬,我突然发觉爸爸的背影略显得有些孤单,透过车窗他一直向外张望,因为他担心,第一次离家在外的我面对那些新面孔是否会怕生、会不适应,在离家寄宿的时日里,我是不是会吃不饱或者睡不好……
又一年,我以相对理想的成绩考上了“镇安中学”,那一年,依然是父亲送我入学。开学之际,余热未退,父亲的眼睛不知何故而一直红肿未消,虽然父亲的眼疾已看过好多医生,却一直不见好转,他总说不碍事,等天气转凉自然就好些了,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胶质瘤压迫了视觉神经所致。
本想趁着送我来县里上学的机会带他去好好检查一番,但父亲执意不去,我心里明白父亲是想把省下来钱给我留做生活费。那一次,依旧是我在校门口送别父亲,素来寡言的父亲却跟我语重心长地讲了许多,重点无外乎让我好好念书、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语,在他转身那一瞬,我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岁月已斑白了父亲的头发,压弯了父亲的脊梁,看着他沉重略显蹒跚的步伐,我的眼泪很快地流了下来,怕他看见了担心,我赶紧拭干了眼泪,就这样,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在接到哥哥电话说父亲查出胶质瘤晚期的时候,那一年我刚读完大一。即使当时我再怎么不愿意面对这个晴天霹雳般的现实,在父亲面前我依然镇定自若。为了避免我担心,父亲一直不让哥哥姐姐告诉我,所以在我来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然做完了手术,开始漫长的康复治疗。
记得那个酷暑的午后,做完治疗,姐姐搀扶着父亲在临近的公园里散步,我像小时候一样,跟在爸爸身后,一场大病让原本结实有力的父亲变得极其虚弱,甚至连迈出的每一步都得使出全身的力气,药物与各种辐照治疗令父亲的面庞和周身变得浮肿,看着父亲虚胖的身影,我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心如刀绞的疼痛.....
最后一次静静地注视着父亲的背影,是在他离开我们的前一天。那是2013年的冬天,天气格外严寒,那些时日,哥哥每周都会在固定时间打来电话,说父亲嘱咐了让我穿厚些,让我努力工作,从哥哥的话语里,我听得出来,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元旦假期,我便飞奔了回去。
那时,父亲躺在榻上动弹不得,记忆开始衰退,口齿不清,连视力也渐渐模糊。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父亲使劲儿地擦拭着婆娑的泪眼,想努力看清和记住我的模样。拉着我的手,他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人儿,仿佛初见我来到这个世界时那般欣喜,又似他即将远离我而万般不舍。
他一个劲儿地强调,他没事,让我不要牵挂,让我在家待上两天就赶紧回单位上班去。临走那天,父亲怕我看见他老泪纵横的模样而伤心、难过,特意让母亲帮他侧过身子背对着我。斑驳的阳光透过窗棂映着父亲的背影,犹如一幅油画般寂静......
到单位的第二天,便接到了父亲辞世的噩耗,在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之后,我更明白,在父亲的心里,一直都希望我是那个坚强、独立,让他感到骄傲的孩子,所以在他每一次的转身离开,他都希望我能擦干泪水,坚强地用笑脸迎接未来。
时光如斯,岁月更迭间,那熟悉的山、熟悉的水、熟悉的村庄已换了新颜。最想念,初春,沿河那一片新绿,放学归来,远远地瞧见从田埂走来的父亲扛着梨钯将裤腿高高地挽起,他扬鞭吆喝阿黄和阿黑的样子,还有那淳朴而憨厚的微笑如春风般和煦。
最想念,日暮,晚霞映红了山麓,雀鸟归巢,做完功课的孩童们在门前那片空旷的场地上追逐打闹,不远处看见父亲收工归来,我急忙挥舞着小手,寂静的空谷里回荡着我亲切的呼唤还有那银铃般的欢笑。
如今,那个当年像小尾巴一样喜欢跟在他屁股后边的小姑娘已为人妻母,虽然,年幼时的温情画面也时常在如今角色互换的生活里呈现,但是,时间淡了忧伤,却浓了思念。
蒋玲香,笔名岁月凝香,1988年生于陕西镇安,就职于陕西盘龙药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平时喜好朗读和写作,偶将人生所感,生活所悟寄于笔下以抒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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