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银 ||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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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
文 | 王宇银(陕西镇安)
人生一辈子,记不清曾许下多少诺言。许下一诺,就是许下一世,那里面有无尽的责任与守候。
世上最难熬的事莫过于等待,好不容易等来北上的列车,车子刚刚停稳,燕枫便也卸下了一身斯文,和着人潮往站台涌去。拼了命总算挤上了车,差点儿将眼镜挤得只剩下了一条腿。
只有燕枫自己知道这辆火车会将他带去哪个地方。
沿途的风景,穿梭在燕枫的视线里,一路匆匆而过。越往北去,山是越发的陡峭,天也越发的蓝,干燥的风顺着未关严的窗缝直插进来,那风如利刀,把人割得生疼。车厢里的人无意中都把脖子往领子里缩了缩,有人嘴里一边叨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语,一边用力试图把窗户关得严实点,可无论怎么使劲儿,还是没能缩小漏风的窗缝。
也许窗扇和窗框不拼套,燕枫说,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
燕枫心里其实想说,窗户关不上才好呢!正好可以呼吸新鲜空气。这满载行人的车厢,不但温度串高,而且气味浓烈,闷的人呼吸似乎都有些不通畅了,个中滋味儿,没经历过的话,实在难以想象。
不知道人算不算是这个世上适应力最强的动物。刚开始,还有人咒骂车厢太拥挤,埋怨味道太不怎么滴了!可是随着车子的一路摇晃,人们渐渐安静下来,还有些人甚至打起了呼噜,一脸的舒坦,那模样不亚于睡在总统府上。
燕枫靠窗边坐着,是这节车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处于清醒状态的人。车都走了好几个时辰了,可他好像从一开始上车到现在根本就没有换过一个姿势,如同一个雕塑一般,矗在那儿。在他看来,只要这次去能顺利实现心中所想,别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个信念和他的姿势一样也从未发生过改变。
燕枫的脾气有些怪,一旦决定下来的想法或者想干什么事,都不会轻易地改变,彻头彻尾的一头倔驴。仅仅是倔也还罢了,还总是难得一笑,所有类似于固执、倔强、古板一类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脾性。
过了夜里十二点这一刻,那就是进入另外一天了。前天的那个晚上,燕枫接到一个电话,接通了,那边一个孱弱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说你是燕枫吗,假如有空了我想见一面,看一眼,就一面,我在乡寺车站等你,说完就挂了。
接完电话,心就乱了。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时光如白驹过隙,屈指已过三十年,分别的那一刹,燕枫曾经许诺,只要玉儿需要,一定还会去看她,无论玉儿去哪里,在哪里,心落何处。
虽然是三十年来关乎玉的唯一的一个电话,没有自我介绍和多余的一个字,燕枫也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了。接完电话,燕枫就开始盘算行程,筹备所用,希冀着见面的场景,这次不管是在春暖花开的早晨,还是漫天飞雪的傍晚,即便是要他顶着满头白发,也要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玉许诺等待的地方,不关红尘不关情,哪怕是见一面后就地终老也心甘情愿。
三十年了,当年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是双鬓生满了华发。当年一诺,就像晶莹剔透的琥珀,始终贴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未曾遗忘,一直孕育在内心深处,长长的生了根,只待发芽的那一天,就会长出茂密的枝桠。
三十年了,人生已经历了大半个来回,燕枫有一个预感,如果不是生命的需要,就一定不会有这个电话的出现,燕枫心里这么想的同时,也做好了一切准备,不去问缘由,无论发生什么,都相信这是生命中的自然。燕枫信自己的心。
作为装饰,燕枫的书房里只有一幅字,显得有些单调,却又刚刚好。字是燕枫自己写就,自己裱好,精心挂上去的。就一句话,不是哲理,不是名言,是燕枫自己的一句话。这句话说的是,人一辈子,所有许下的诺言,都是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安身之处,安了心,才能安身,兑现了,生命才有意义。
天快亮了,燕枫一边想着书房那副字,一边漫不经心望着窗外,脑海中若有若无的都是从前的时光,那张从来未曾模糊过的笑脸。脚下的这条路他没走过,却想象过无数来回。路的那头有他心中的路标,在斑驳的记忆里,如同一棵威严的大树,用柔软的枝桠,将他揽入怀里,支撑着他在路上慢慢走过。或许,渐缓的车轮预示着离路标越来越近了。
于是,一种很迫切的情感,在心中流转,应该是快了吧,别来无恙。
远远的,一眼就看到了她,似乎不需要看清楚,就感应到了熟悉的模样,而所有的伪装都显得苍白无力,那一眼,已经出卖了灵魂,泪水拼命的朝眼眶外挤,就像昨天他拼命的想要挤进车厢一样,有着一股巨大的动力源。原来,这颗心无论怎么藏着,都会动。所有的冷漠就一眼便消失殆尽。
该庆幸吗?燕枫一时恍惚的不知道答案。
眼前的一切,都相似如初,似乎又不是。
他就站在那,傻傻地,挪不动脚步。终于,他还是慢慢回过神来。眼前这个站在广场边的女子分明就是某个人啊!和当年的她一样年轻美丽,只是更加充满了现代气息。可又分明不是她,人,哪能青春永驻呢?直到女子开口说您是燕叔吗?我叫思燕如风,妈妈让我来接你。这时候他才彻底回过神来,说好啊好啊。
他本能的想用微笑给自己以勇气,可又不晓得问个什么才是。也许眼前这个女孩看出了燕枫的心思。接过它手中行李包说,燕叔,以前没来过乡寺市吧?妈妈说这次你要是来了,让我陪你好好转转。妈妈本来要亲自接你,陪你的,可是她走了,去了遥远的地方……他看到女孩眼中有泪水滴落……也看到了女孩发卡上的一溜白色的米花……
造化咋就如此弄人啊?燕枫问自己,问苍天。苍天不语,心也成了碎片。
燕叔,妈妈本来不想扰乱你的生活,不想给你打电话,可是她生了很重的病,说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要是能见你一面也就无憾了。十年前,妈妈在校友录里知道了你的电话,多少次拨通却又挂掉了。弥留之际一直在叫你,所以我就打电话告诉你想见你一面……没想到她走得这么急,走的时候一直在望,我知道是在望你啊!妈妈说你是个守信的人,叫我一定要在车站等你三天,如果没来就不等了,来了,叫我一定要把这个荷包交给你。
打开层层叠叠包裹的荷包,燕枫已经成了泪人,那里面是一团搅在一起的头发,一半是他的粗黑如针,柔软的是她的秀发。
那是个流行长发飘飘的年代,不论你是男生女生。毕业那年,她回到大都市,父母把她安排在了市政府,而他却被分配回了乡村小镇。她说等我啊枫,等我工作一安排好就会来找你,想办法把你也调到市里去。可他从前来接她的父母眼里看到了鄙夷,感觉到了一丝冷意。但是她当面剪下一绺秀发,还有他的,一分为二,装在两个亲手绣的荷包里,说这就是我们今生的信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等我!燕枫说,玉你放心去吧,只要你想我需要我,我就来看你。说完就被自己挥别的手惹得眼泪纷飞。
燕枫等着,从日渐稀疏的信件等到杳无消息,燕枫知道爱和现实之间不但有遥远的距离,也有等级。
燕枫平静的生活着,把所有的故事与荷包一起深深的藏在心底。
生活里,没有那么多的浓墨重彩,很多时候是苍白而乏味的,有鲜花掌声,也有好多的委屈,想起的时候就打开荷包中的记忆,枕着快乐与泪水走过。
燕枫没有去灵堂拜祭玉儿,心中默默说了一句玉儿我来看你了。
燕枫已经记不得是否向思燕如风说过再见,害怕再见也是一句空洞的承诺,只是把两个荷包紧紧合在了一起。
回程的火车很安静,据说这趟车最后一次发放,明天就要改走新道了,可经过沿途小站依然鸣笛。燕枫有了睡意,这一程让他感觉累了,火车行走的声音伴随着当初的诺言,在心中反反复复回荡,充满了整个夜晚。
燕枫又梦到了玉儿,轻轻一笑说我去看你了,可惜你又不在,这次你走得太远了,原谅我不再等你。
燕枫醒来的时候,到家乡小站了,家乡的山水家乡的人,还有花和云,都是暖暖的,温度刚刚舒服。不管说没说等你回来这句话,那也是一辈子。
王宇银,男,汉族,陕西镇安人,出生于1969年6月9日,大学本科学历。1989至今在陕西镇安县森林公安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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