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够厚，得零分还不觉得丢人

每年春末夏初，本城大风起兮阴晴不定之时，就是田径运动会季了。

市里、区里、各系统各学校争相上阵，市体育场迎来一年中的旺季。锣鼓喧天，彩旗招展，音响大作，人头攒动，连还不会走路的娃娃都由大人们抱着来凑热闹。店家和流动商贩们抢占有利地形，盒饭、雪糕、饮料、烧烤......五花八门，甚至玻璃缸里装着的金鱼都成为畅销货。

体育场入口处，广告宣传单扔了一地，人们就在上面踩来踩去，当它们是地毯了。我们家娃小时给区运动会当观众，背上一大包零食饮料穿统一化纤校服坐两整天，运动员他一个也不认识，进行了哪些项目全然不知，每天晚上回家都是一只黑泥猴，衣服上每个口袋都能倒出二两土来。

为防止劳民伤财，我们学校曾决定每两年举办一次田径运动会，但很快又改为一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很多人脸上现出一副苦相。千人太极和团体操要练上近一个月，每天早上五点五十分到七点练习，学生们空着肚子，惺松着双眼，抱怨不能睡懒觉，抱怨皮肤晒得过敏。老师们抱怨在运动场坐上两天，每次连续三四个小时，晒得脸又红又肿，腰酸背痛。每天跟着学生训练的老师抱怨辛苦又没成绩，一切都是走形式。

久在人间，我已知晓抱怨不解决问题，徒增烦恼。在运动会这艘船上，谁也别想逃掉。而从另外的侧面，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些可以用来抵消或安慰下两天时间里腰的酸痛、脸的晒斑、腿的抽筋带来的损失。

运动会其实和演讲比赛、书法比赛、文艺汇演一样，是某些有专长的人的舞台。在你苦不堪言，在他却甘之如饴。那些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忽然活跃在赛场上，收获大量掌声和赞美。想象冲刺撞上终点的白线，那真是英雄诞生的感觉。我们学校有各种比赛、广场舞比赛、歌唱比赛、排球赛，反正都是我不擅长的，说得好像我有擅长的似的。有一次我提出来个打字比赛，以我每天至少写一千二百字的速度，好像能占到便宜似的，结果所有听到的人都冲我翻白眼:“你有病么？”那对此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设计、指挥大型团体操的商老师，把一千人的团体操演变成了奥运会开幕式表演版，她站在主席台上，一边挥动小红旗一边吹响哨子，哎呀，那个样子实在太飒了。作为一个既无文体专长又缺乏组织领导能力的人，我由衷地向商老师表达了赞美。商老师微微瞪大双眼，现出非常受用的表情。她大约听到得赞美太多了，不能理解一个全方位笨蛋的复杂心情。

也有的学院的辅导员，精心设计观众席的队形，摆出“拼搏”“No.1”、五角星等字样图案，美术学院更是设计了海蓝草帽配海蓝T恤，鹅黄草帽配鹅黄T恤的调色板，令人叹为观止。这些有专长的人，等了整整一年，只为得到今朝的用武之地，他们值得被赞美。

运动会也是诞生奇迹的地方。计算机学院一个女生用轻松的背跃式跳过了一米三八的高度，打破了保持三十四年的校运会跳高纪录，让体育专业的学生不免汗颜——人家明明可以拼体育特长，却学了计算机专业。在播放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宣传稿的间隙，体育学院院长用他洪亮的声音对这个正在挑战校运会跳高记录的女生进行了现场直播，吸引了全校观众为之喝彩。

外语学院常年坚持锻炼的六十岁的老刘，以第一名的成绩在二百米跑道上将一同赛跑的小伙子远远甩在后面。几个一直不服老刘认为自己比他跑得快的人，如今不是胖得挺着大肚腩，就是因为腰间盘突出行走艰难，连运动场都没得下，当年战绩只是传说，现在徒剩嘴硬而已。而老刘身姿修拔，全身都是力量型的肌肉。游泳、篮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短跑，样样拿得起，成为运动场上的常青树。奇迹就是天赋本领得所遇，奇迹也是恒久坚持结硕果。看看奥巴马、普京的身材，不经历风雨怎得见彩虹？

运动会也有逗人开心的一幕幕，说出来能笑死人。

学男学女四乘四百米混和接力时，绿队的女生摔倒在接棒处，同队男生跑过去，从她手里使劲拔出接力棒，完全不理会她的死活，转身奋力冲向跑道。

教工男队四乘四百米接力时，观众席上的人都在嘲笑跑在前面的白队的第二棒姿势好像刚吃过早饭出来散步，只见他不紧不慢，悠哉悠哉。后面黄队的队员越跑越近，超过他时，偏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意思好像在说：“老兄，哈哈，您就慢慢溜达吧！”

闭幕式上公布团体成绩时，我们学院以学男七分、学女零分、教工零分的成绩收获了一片笑声。在此起彼伏的笑浪里，我们脸皮够厚，一点不觉得丢人，微笑点头，有如英雄接受群众欢呼，就差起立挥手致意了。跟总分两百多分的一千多人的大院系比，我们小学院势单力薄，简直像美中俄超级大国和一个小国摩纳哥或圣马力诺相比，有天壤之别。最后没得任何奖项的团体，被授予优秀组织奖，我们叫它安慰奖。幼儿园跑最后一名的孩子，老师怕他哭，也是给一颗糖果权作安慰。

观众席上一级一级的水泥台阶，散场后有如退潮的海滩，裸露出海浪的遗留物。塑料袋、饮料瓶、纸巾、口罩、假花四处散落，我坚持和值日生一起清扫干净，以便发挥仅有的一点作用。

和学生们走出体育场时，大家都长出一口气，虽然得了零分，但终于完成了本年度一件大事。不管怎样，这一季总算结束了。而更多的舞台，更多不得不参与的也许还会得零分的活动，像一只只巨型怪兽，正伺机埋伏在前方，只等我们经过时，它们跳出来吓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