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招魂的人走远了……

这几天,山上,“招魂鸟”又来了。
“回……”
“回……”
“回……”
……
声调一声高过一声,梯级上升,直至声嘶力竭。那是一个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如此急迫,令人纠心。
呼唤,呼唤,呼唤!它的位置缓慢移动,这儿、那儿,一处停唤半天,换另一处。远到近,近到远。漫山遍野,到处呼唤,一声声,直至啼血。
山野空蒙,回声辽远。
这鸟,不知名,我称其为“招魂鸟”,我以为它在招魂。
山高林密,峡谷幽深,深入其间,忘其所以,草盛花香,万紫千红。留连其间,魂容易丢的。尤涉世未深之幼鸟,倘迷恋莽林,耽美迷香,忘其归程,别说丢魂,命也堪忧的。
“回……,回……,回……”高亢,悠远……
“福哎……在岗上挑猪草吓着了回——”
“福哎……在河里放牛吓着了回——”
“福哎……在塘里玩水吓着了回——”
“福哎……在河那边铁路上吓着了回——”
……
“吓”读“He”三声。“福”是我的小名,这是母亲为我招魂的呼唤。幼时我一旦发烧,母亲就为我招魂。母亲在前面喊,二姐跟在后面应。
“福哎……在上学的路上吓着了回——”
“回了!”……
彼时,我在床上发懵。平常,母亲用手抚触我的额头或以额抵紧我的额头,就会知道我体温是否正常。家乡孩童发烧,被认为是在外跑野了,撞孤魂野鬼了,吓着了,丢了魂了。
于是,到卫生所诊疗的同时,母亲会为我招魂。问明我白天所到之处,夜幕下,母亲怀抱一个或多个草把子,到村外我路过、呆过的地方焚烧。无风的夜晚,烧化的草把子时常会保留原有形态,像一个漆黑的麻花状枕头。家乡民俗以为,金黄的草把子在人间是稻草,烧到阴间就是金条,足以贿赂孤魂野鬼。大火熊熊时,还要许愿,再到另一处焚烧,或回家。边回边唤,每唤一声,二姐相跟着在后面应一声。“福哎……在东南西北吓着了回——”
“回了!”
一直回到我的床前,母亲用手轻按我的额头,连说“回了回了!”。
20多年前,为我招魂的母亲走了。我以自造的离散远离母亲,取走了她的魂。故去之前,她时常如我现在听到的“招魂鸟”满山飘飞、停留一样,在那个小城满城无目的地转游,见人就说:、
“我的福回来了……”
而我没能回老家送终……我知道她老人家在故去前唯一的事情,就是满城为我招魂,只是无人回应。
为我招魂的母亲已经走远了,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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