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把自己拉下神坛

席慕蓉说自己是数字盲,数学从来不及格。小学毕业考试,要在老师透题、同学帮助的情况下,背下全部答案才终于毕业。后来她学美术,成了知名画家和诗人。这个在海峡两岸红了三十年的诗人,原来也有自己的短板。看来数学不好的人,至少有两个领域可以发展,一是美术,一是文学。
三毛从上学起,数学常常得零分。有一次她发现老师考试题都是在教材上选的,就背了书,数学试题竟然全部做对了。老师当然不相信,认为她抄袭,把她叫到教室前面,用毛笔在她眼睛上画两个汁水淋漓的大圈圈,在同学面前展览,表示那是两个大零蛋。巨大的羞辱使她从此厌学自闭。后来也成了作家,把这段经历写出来,其实也是自我疗救。
如果她们不自曝其短,在艺术成就的巨大神坛上,她们的完美,将一直被读者所仰望。
我身边也有这样一个数学不好的人,她是我们的大姐王小菊。
王小菊长得像大明星,有着精确到纳米的完美身材,写得好字好文章,是局办公室主任,行业标兵。同时还是赚钱能手,开过日进斗金的饭店、鞋店。家庭生活美满,女红厨艺样样精通,孝敬公婆,友睦邻里,儿子在德国留学,获过世界大奖。她还衷肠烈胆,仗义疏才,长袖擅舞,跟从者众。可以肯定,王小菊是我所见过的最完美的职场女性,堪称一切电视剧精英女性的样本。
直到王小菊说她是一个数学不好的人,讲了一件十分搞笑的事,我才意识到,她生生把自己拉下了神坛,偏离了令我仰慕的c位。而且过了好久,每想起她的故事,都抚掌大笑,不可抑止。
王小菊小时候,在海明小学上学。上学放学都要路过三商店,她常跟小伙伴们跑去扒柜台。没有动画片,没有手游,扒柜台是最好的娱乐。
从前商品都放在玻璃柜台里,只许看不许摸。哎,你看好了,要哪样,售货员再拿给你。不过你能不能摸到,也得看售货员心情。售货员是公家人,捧的是铁饭碗。她卖不卖商品,每个月工资都是固定的,不会多也不会少。所以有时她不耐烦,孩子摔破了裤子,对象黄了,大饼子贴糊了,甚至大姨妈来了,都能令她在你面前变成木头人,任你喊破嗓子,只装着听不见,你说气人不气人?
王小菊有一天刚刚扒上三商店南侧的柜台,一下子就呆掉了。她看见里面摆着一只浅粉色的塑料钱包——上面还有一只金色的小梅花鹿。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照在浅粉色的钱包上,它实在实在是太好看了呀!
钱包卖三毛八分钱。在物质匮乏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这只小钱包对一个小女孩而言,无异于童话中公主的宝物。每天每天,放学的路上,王小菊都要趴在柜台上欣赏一番,夜里呢,也不知要梦到它多少回。所以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梦都想要”。
为了得到那个美丽的宝物,她开始攒钱,一分一分地。卖一个自行车旧轮胎,可以得八分钱。但一个旧轮胎也许八百年才能等到被换下来。铁两分钱一斤,可是哪哪儿都没有铁。攒一分钱都好难!
一边攒钱,一边还需要每天跑去看着,不只是去欣赏,更重要的是担心宝物被卖掉。
攒了整整一年,攒到了五毛钱。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兴奋地冲进商店里去。还好,钱包由于太昂贵,还没有人能够买走它。
一个梦想的实现也不过如此,它现在确确实实被她捏在手里了。她的小伙伴们,用崇拜艳羡的目光望着它,有人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有人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这金光闪闪的宝物。王小菊自述,她成年后有了无数个爱玛仕和小香,但都不及当年那个三毛八分钱的钱包给她的奢侈感受更刺激。
得到那个钱包的同时,售货员阿姨找给王小菊一毛二分钱。
夜里,搂着宝物睡觉时,王小菊算了一下找回来的钱——哎呀,好像不对呀!
第二天放学去商店,找到售货员阿姨,理直气壮地说:“阿姨,你找错钱了,昨天我给你五毛钱,钱包是三毛八分钱,你应该找我二毛二分钱!”可阿姨就是不承认找错了钱。她再说,售货员干脆不理人了,不是招呼别的顾客,就是自顾自打毛线,眼皮都不对王小菊撩一下。
从此,有半年的时间,王小菊每天放学都要去磨那个把自己当成空气的售货员:“阿姨,你少找我一毛钱!”

配图:陆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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