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字先生当作家
(2017年秋文联组织采风与歌词作家张松岩留影)
早些年看《三字经》,说“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做正字”。那是天降神童;后来看民国人物传记,说那些人五六岁就能对对联,那是天降奇才。回想一下我的文化生涯,6岁就能望文生义念白字,那是天降歪才。但歪才自有歪才的路,我靠着无知无畏胆大过人的气概,硬是从好几千常用汉字的重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从一个农民混成了党报编辑,并加入内蒙古作家协会。
我的祖父是教过私塾的先生,父亲解放前上过教会学校,在部队修到高小文化,母亲是初小文凭,舅舅是新中国第一批民办教师,我学文化有得天独厚的土壤,三岁时就能认得“人民公社”和“毛主席”等比较难的字。所以,咱六虚岁就被舅舅走后门领进学堂。尽管半年时间坚持把“刘秉忠”写成“刘秉虫”,但丝毫不影响咱传播国学的满腔热情。有一天,我拿着舅舅看的《水浒传》给小朋友说:这是大书,叫水许传。那书里的人名数宋江最简单,但我给小朋友念成了“木工”。我的望文生义缘于祖父的启蒙。因为我问他字时,他不给教。私塾老先生残酷地对我说,中国字字不离母,万事不求人!
从此牢记祖父的教诲,把虚荣的种子埋在心底。不认的不查字典,不懂的不问老师,胡诌瞎碰,自成一体,志大才疏,眼高手低。最丢人的一次,是上初中时,在全校大会上朗诵原创作文:一轮红日再再(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操场上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从有了念白字的前科,便格外关注起念白字的世人。
小时候,村里从陕坝请来一位说书艺人,那先生西河大鼓唱得好,故事情节记得牢,但白字念得不少。每有坏人摔了跟头,他总要用一个形容词,把“狗吃屎”念成“狗吃米”,擅自提高了狗的待遇。
文革时期,村里来了工作组,每天在村俱乐部给大家读报纸。那时毛主席有段“吐故纳新”的语录,里面有“通过肺部,吸进新鲜空气”的句子。一个40多岁的组员居然念成“通过市部,进行呼吸”。他们组长当时就把报纸抢过去说:我的大爷,你怎么不说通过卡其呢?这是最高指示,是政治问题啊!那个组员第二天就卷铺盖回了陕坝。
村里有个人叫窦国才。有一年,我在村口看见邮递员东张西望,因为熟识,便主动问他有甚难处。那后生比我小四五岁,人也实在。他像做贼似地问我: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卖国才的,这里有他一份加急电报。因为他声音极小,我听成了“卖国贼”,后来明白过来,当时真想放声大笑,但考虑到他属于“白”友一族,不忍加害,认真将其领到那户人家。待他出来,我也像做贼似地告诉他:那个字念“窦”不念卖,那人是个爱国者,不是卖国贼。这是政治问题啊!那邮递员自己到笑得前仰后合……
回家讲起这个故事,父亲说,黑老鸦笑猪黑,你若不是住在本村,和他也是一个念法。仔细一想,有道理。
许多年后,我应聘在“陕坝周报”当了编辑,又见到那个邮递员,他还在送报纸。他说,刘老师,你是个好人,我是小学文化程度,顶父亲的班参加工作,你那年没笑话我,鼓起了我学文化的信心。他还请我下了一顿馆子。
说老实话,自从有了“白字先生”的美名,不笑话人,也不怕人笑话。当了编辑后,我的领导是从奋斗中学出来的语文高级教师,叫白允中,学过训诂学,这位是名符其实的先生。有一回,我把成语“炙手可热”念成“灸手可热”,他迅雷不及掩耳地给予纠正,但他话没落音,我又把“潸然泪下”念成“淆然泪下”,领导停下手中的工作,表情极其严肃地说,老秉啊,你现在是文字工作者了,不是农民了,要加强学习啊!我连错两回,不免恼羞成怒,顶嘴道:报纸编辑又不是播音员,写不错就行吧……
嘴硬归嘴硬,后来还是和人家学了不少东西。
前几年下乡采访,和一帮司机同桌吃饭,其中有人讲了一段亲身经历。说没撤盟建市前,他在公署开车。有回加了汽油开了票回单位报账,会计不给他报。并把票扔给他。他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公鼠车队”。他当时又好气又好笑,才想起那天开票的小姑娘为什么慢腾腾似问非问的表情。他说,有一点我不明白,说她没文化吧,为什么专拣难写的字啊?
大家哄笑,我没敢笑,因为这也是我的“白”友一族啊!
古人云:不耻下问。作文做事,大体相同。靠虚荣心活着,不仅难受,还叫人笑掉大牙。
《河套故事》的作品,为30多年积累,七长八短,小家烂气,不敢请大家作序,只好自嘲自乐,自以为序。
(2009.8.6于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