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礼小小说简论
地域文化与人物素描
杨晓敏
故事一波三折,人物鲜活如生,加上不可或缺的文学意味,是一篇佳作的基本要求,杜景礼的小小说创作正在向这个方向行走。从单篇成文到系列写作,不仅是一种创作方式的改变,也是作者创作思维逻辑化的体现,写作上有想法有拓展,是进步的一个明显标志。在“鸡冠营子村民系列”、“东北秧歌人物系列”中,在编排故事、塑造人物、提升艺术表现力方面,他正在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小小说世界。
多年前,杜景礼初涉写作时,自幼生活的父老乡亲身影蜂拥而至,于是笔下有了人物集体素描的鸡冠营子村民系列,家长里短,氲氤着烟火味儿。一个村庄因为一座山而得名,一组系列小小说因为有了特定环境也有了生命气息。
东北人爽快,形容一个人不用“特别”“非常”这些词儿,用“老”。说一个人特别有想法,与众不同,就叫这个人“老妖”。《老妖》为读者讲述的即是这样一位说话做事都异于常人的异人。身为生产队的队长,老妖张仁有妖气,也有脾气。否则,怎么能罩得住全生产队百余号人?
作品层次分明,写得干脆利落,正符合东北人豪爽的性格。一写老妖队长爱琢磨事儿,体现的是老妖不俗的管理才能。将生产队分为男女小组,选出组长,生产队长管组长,组长管组员,分工明确,引入竞争机制,效率大大提高。老妖所为,放在当今也许并不见多高明,但在老妖那个时代,此举着实让人刮目相看。二写老妖队长爱琢磨人儿。面对生产队里又懒又手脚不干净的嘎子,老妖玩了一出“猫捉老鼠”的游戏,欲擒故纵,睁只眼闭只眼,只等嘎子自投罗网之后,才给他毫不留情的一击,一举收服嘎子。
好的小小说,讲究翻三番,在看似水到渠成之际,波澜突起,带给读者意想不到的艺术击打力。老妖之死,死而复生,老妖活命,老妖婶儿却躺进了老妖的棺材。情节的逆转,把老妖的“妖气”再度加重。文末老妖辞掉队长,做了一名好脾气的饲养员,则让人回味不止。老妖为何要做这样的选择与改变?也许每个读者都会有自己的看法。一篇作品说人论事,没有刻意去表达什么主旨,却又隐隐透出生活的无常,也许也是原汁原味的本色人生。
“老高不姓高,老高个儿也不高,可老高叫老高。”《老高》开篇即设悬念,吸引读者的阅读视线。一个才过门的新媳妇儿,“脸红红的,头低低的,声细细的,步缓缓的。”行事风格却惊倒众人。过门第一天早晨,即在婆家显示了自己的威力,对男人、对婆婆,丝毫没有新妇的扭捏,倒是泼辣劲儿十足。一夜之间的人物形象突变,让人读罢忍俊不禁,新媳妇的羞答答随着绰号“老高”的到来一去不复返了,而老高这个人物瞬间有了筋骨血肉,一嗓子喊出了人物的性格。
《老高》里塑造的这位年轻的村妇形象,个性鲜明。文绉绉的外表下,裹着的是一颗热情泼辣的心。在带领村民进行小流域治理的绿化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得了烫金奖状之后,又表现出其女性谦虚娇柔的一面。老高这个人物,读来真实可信,令人莞尔。前后照应,人物性格多样化,尤显情感的丰富。
随着写作的成熟,思路的不断拓宽,杜景礼不再局限于个体的生活经验,而是有意识地去挖掘地域民俗文化,极具东北特点的大秧歌自然而然就缭绕在作者的笔尖。
东北秧歌是流行于我国北方地区的一种艺术形式,它集歌舞、民间武术、杂技以及戏曲的技艺形式于一体,由一般的演唱秧歌发展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一种民间艺术。出生于北方,生长于北方,杜景礼对这种独特的民间歌舞尤为熟悉,表演中人物的关系、定位及表演的程式、角色,写来如数家珍,写得活色生香。读者在阅读故事,揣摩人物形象时,无不感受到一股浓烈的东北风情扑面而来。秧歌队中角色众多,各司其职各领风骚,秧歌会上斗秧歌,《鼓手刘》《铜锣李》《傻公子》等,皆属此系列。
《鼓手刘》尺幅千里,波翻浪卷,浓缩了一个鼓手传奇的一生。因为熟悉东北秧歌这种民间艺术,作家写来得心应手,精彩纷呈:“鼓声突起,如闻炮鸣之声,是《十面埋伏》的节奏,只见秧歌队前者退,后者上,齐整整排出方阵,编花,挂斗,绚丽极了;鼓点再变,如听风卷松涛之响,是《百鸟朝凤》的点数,前者进,依次斜,后三排兜底,齐刷刷摆成三角阵,采绸扭出蝴蝶翩飞,拉花颤成蜻蜓点水。”
场景渲染,扣人心弦,人物刻画,鲜活如生。故事情节也是层层递转,节节高涨。写人物,典型的情节与细节,烘托出人物的情怀。鼓手刘把一面大鼓打得风生雷动是技高,抢救录音机,无偿授徒,赶走心仪于自己的女徒弟,是品高。技高与品高,成就了让人敬佩喜爱的鼓手刘。生前悉心授徒,死后鼓葬为安,民间老艺人的形象质朴而浑厚。
秧歌队里打锣这活儿,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本是最轻松的,《铜锣李》中的李文强偏偏打出了仪式感。老辈人说鸣锣开道,活轻分量重。这话不无道理,做任何事情无论孰重孰轻,都需认真二字。秧歌出场,锣鼓先行。“铜锣李左手提锣前举,右手挥槌敲击;左臂吃紧,锣身稳住不动;右手舞圆,锣槌虎虎生风。再看铜锣李,那真是昂首挺胸,神色庄严,高视阔步,大步向前。”一段细致的描述栩栩如生,如临秧歌会现场,锣声清亮鸣耳畔,铜锣李的仪式感庄重而气象万千。
一面锣如何打,自古有传承,铜锣李懂规矩有讲究,打鼓听音,敲锣敲心,民间艺人对于民俗艺术的追求,一点也不含糊和逊色。铜锣李固守着传统技艺的传承,心无旁骛的留守乡村,毫无忌讳的为逝者送葬,心怀悲悯,何尝不是一个区域的民俗传承。
秧歌队里的拉大衫,别号唤作傻公子,拉大衫讲究身法、手法、眼法的和谐,表演起来实则不易。《傻公子》写出了父亲教授儿子拉大衫的良苦用心,也写出了儿子拉大衫是为了体恤扭伤腰的父亲。父子亲情娓娓道来,跃然纸上。
张福成初始拉大衫多倾向于心疼父亲的腰伤,而后的坚守则是一股子不服输的少年天性。大秧歌扭起来,拉大衫身半歪、扇半开、眼全盖,张福成扮演的傻公子火了。而张福成也通过扮演傻公子找到了自信和尊严,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学艺重修为,学业亦同理。人物刻画传神到位,一个要强的秧歌青年立了起来。
小小说创作需要耐心与韧劲,需要潜心研习。“爱上小小说,就要把小小说当成生命的一部分。你得不断给她饮食,让她新陈代谢;你得不断给她思想,让她逐渐茁壮;你得不断给她情感,让她更有情味。”当下的杜景礼专注于小小说创作,作品散见于《小小说选刊》《北方文学》《小小说月刊》《小说林》《海燕》《金山》等,出版小小说集《花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