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成功与成功崇拜

此题目是从英人卡莱尔的《英雄与英雄崇拜》一书偷来的。一百多年前,英人卡莱尔(1795~1881)撰写是书,他认为“整个世界历史的灵魂就是这些伟人的历史”“世界的历史就是伟人们的传记”“伟人永远是出自天上的火种,其他人像燃料一样期待着他,这样他们也会燃烧起来”。他把英雄分为六类,分别是神灵英雄、先知英雄、诗人英雄、教士英雄、文人英雄与君王英雄。他讴歌北欧古代的异教神沃丁,讴歌阿拉伯人的先知穆罕默德,及诗人英雄但丁、莎士比亚,教士英雄路德,文人英雄约翰逊、卢梭、彭斯,君王英雄克伦威尔、拿破仑。请以路德为例,路德的父母是萨克森的艾斯勒本一个名叫莫哈的村子里的穷苦矿工,他于1483年11月10日来到这个世界上,卡莱尔由衷地感叹道:

在整个世界上,这一天没有比这个矿工和他的妻子更显得微不足道的一对人了。然而,比较之下,一切帝王、教皇和当权者又算什么呢?这里诞生了一个非凡的人,他的光芒像照耀着世界长达几个世纪和时代的灯塔一样,整个世界和它的历史正期待着这个人……

这是人类现代历史上的最伟大的时刻。英国清教、英格兰和它的议会、美国人和这两个世纪的巨大工作、法国革命、欧洲及其目前每一个地方的工作,所有这一切的胚芽就在这里。如果路德在此时做了别的事情,所有这一切就是别的样子!欧洲世界正在问他:我是沉湎于虚假之中,停滞于腐烂、可厌可憎地死亡,还是突然发作,把虚假从我身上清除掉,得到治愈,生存?(《英雄和英雄崇拜》第四讲《教士英雄》)

英雄的作用如此。

转瞬一百多年过去了,欧美的详情我不得而知。我们的情况又如何呢?假如克莱尔有幸看到中国今日之情况,他会惊讶地合不拢嘴的——我们今日所做的,就正好与卡莱尔所看重的“精神的东西是世间东西的开端”相反,我们无比重视物质的东西:房子、车子、帽子、金子与女子,拥有这五子者便是成功人士,越多便越成功。我们现在最讲究的是成功和成功崇拜啊!为了达到成功,孩子便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花钱贿选让孩子当班干部也是必需的;钢琴十级当然要考;奥数与作文竞赛的大奖也是要争夺的;成为高考状元那再好不过了;能把三个儿子送进世界名校斯坦福简直就是今日之英雄母亲了,假如克莱尔健在,应该也不会吝啬他的赞美之辞吧。至于体育方面的成功,是以夺得奥运会金牌为鹄的,夺取金牌便功成名就,有奖金可拿,有学好上,有官可做;两手空空者,那就对不起了,什么也没有。我曾在系统内的一次乒乓球比赛中,遇到过从省市专业队退下来的运动员,球技没的说,那叫一个精湛,可他们在球场上却像机器人一般,无表情,无激情,因为他们在以奥运会金牌为准星的赛场上是个失败者!人们视一切成功者为神灵,因为这些成功者拥有了太多的物质财富,有豪华别墅、跑车、私人飞机、名牌服饰、美女相伴,可谓应有尽有。至于这些成功者是如何取得成功的,其所采用的手段、行走之路径又如,就没人关注了,因为成功便是一切。所以,与其说人们崇拜成功,还不如说是崇拜成功所带来的丰厚物质利益。想当年,卡莱尔崇拜精神的东西,因为“它是世间东西的开端”。我们今日所做的就正好相反,舍本而逐末——一切物质财富才是人生的最终目的,不崇拜怎么能行!假如以此为标准来衡量的话,则卡莱尔眼中的但丁、路德、卢梭、拿破仑等便都不能算作是成功人士,但丁晚年“过着一种悲痛的流浪生活。他的财产被没收充公”,无家可归,最后客死异国。路德被罗马教皇谴责,卢梭晚年靠抄写钢琴乐谱为生,拿破仑兵败被放逐到圣赫勒拿岛上。他们不但与一切豪华耀眼的物质财富无缘,而且连正常人的生活也不过上。何以克莱尔所崇拜的,与我们所崇拜的差异如此之大呢?

前面我曾说过,对今日欧美的情况不太清楚。但有一朋友,几年前去英国进修,住在一英国人家中,夫妻俩育有四个孩子。她问当母亲的,孩子们长大后要不要去读牛津或剑桥。其母马上予以否定:“我们才不要去读那些学校,孩子们太辛苦了。只要读个一般学校,出来有份工作就行。”看来,这名英国母亲的育儿观,与我们许多父母就正好相反,她不是急吼吼地要孩子不输在起跑线上,要逼着他去参加奥数,学钢琴、绘画,获奖,当班干部,考状元,上名牌大学,而是要平和许多。这固然与英国完善的福利制度有关,但除此之外一定还有别的因素。所以我敢断言,像在我国备受追捧的《哈佛女孩刘亦婷》《我把三个儿子送入了斯坦福》之类的励志书,在欧美恐怕会受到冷遇的吧。再结合一些赴欧美留学或定居的人讲,则他们对所谓的成功并不像我们那般的狂热,当然就更谈不上崇拜了。

英雄崇拜还是成功崇拜,崇拜精神还是崇拜物质,这是一个问题。

二O一六年十一月三十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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