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马戛尔尼勋爵的预言

读徐中约先生的《中国近代史》,至第19章《历史透视下的清王朝》,其结尾引用了马戛尔尼在觐见乾隆后,于1794年说过的一段预言:
中华帝国是一艘陈旧而又古怪的一流战舰,在过去的150年中,代代相继的能干而警觉的官员设法使它漂浮着,并凭借其庞大与外观而使四邻畏惧。但当一位才不敷用的人掌舵领航时,它便失去了纪律与安全。它可能不会立即沉没,它可能会像残舸一样漂流旬日,然后在海岸上粉身碎骨,但却无法在其破旧的基础上重建起来。
阅读至此,不禁废书而叹。此时距大清国覆亡还有117年!整整提前117年,马戛尔尼勋爵就作出了如此精准之预言——
“陈旧而又古怪”,陈旧者,中华文明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古怪者,在经历了工业革命,新大陆早被发现,美国已经独立,法国经历了大革命,在见识过这一切的英国人马戛尔尼眼中,大清这艘战舰,不是古怪又是什么呢?
在过去的150年中,大清这艘战舰分别由康熙、雍正、乾隆这三位能干的君王在掌舵着,在相对封闭的东亚,独居老大的位置,享受着朝鲜、缅甸、越南、琉球等附庸国的朝贡,所谓“使四邻畏惧”是也。
“但当一位才不敷用的人掌舵领航时”,乾隆之后的嘉庆、道光二帝,早已没了其祖先的雄才大略,只是谨小慎微地守护着祖宗的产业罢了。至于后面的同治与光绪,只不过是孩童皇 帝,其实权牢牢掌握在慈禧太后手中。而慈禧“远非天生愚钝、优柔寡断之人,但基本上浅陋、保守、惟利是图,而且自私自利,常将个人利益置于国家与王朝利益之上”(徐中约语)。
“它可能不会立即沉没,它可能会像残舸一样漂流旬日,然后在海岸上粉身碎骨,但却无法在其破旧的基础上重建起来。”然哉,然哉!是啊,自1830年后,大清先后经历了鸦片战争、亚罗战争、太平天国革命、捻军叛乱、、天津教案、台湾危机、马嘉理案件、伊梨危机、中法战争、中日战争,以及义和团事件。每一次它都侥幸涉险过关,但上述战争与危机,每一次都对它残破、腐朽的船身造成损害,它的确是“像残舸一样漂流旬日”,这旬日便是八十多年啊。到了最后,在辛亥革命的致命一击下,它终于“粉身碎骨”了。
作者在此章中,对大清王朝盖棺论定,认为“清代给中国既带来了辉煌的成就,也带来了屈辱的苦难,但比起明代君 主,清代统治者总的来说表现较佳。对清朝进行历史分析,可以得出一条确定的教训,就是生存的关键,是在于对时代的挑战所作的建设性和创造性响应的能力”。而此一时代的挑战,便是现代化。
此教训非止对于大清朝适用,就是今日,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改革开放,加入WTO,便都是我们对于地球日益全球化这个时代之新挑战所做出之建设性和创造性响应啊。而此一顺应历史潮流之举措,其所带来的,便是今日经济建设之辉煌成果。设想我们如逆时代潮流而动,不打开国门,当然更谈不上加入WTO了,那又会怎样呢?
徐中约先生回顾历史,总结了清王朝统 治者最终失败的原因,“在于它不能通过实行影响深远的变革,把中国迅速地转变为一个现代国家,以充分对付西方的冲击”。其具体原因如下:
一、软弱的领导与不完善的体制。
二、满人对汉人的猜疑。比如军机大臣刚毅便声言“汉强则满灭,汉衰则满盛”,鄙陋哉刚毅,其鼠目寸光,只看到了汉人之威胁,而见不到中国如不能尽快现代化,则会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中华这块古老的土地,再也不会像清初那样,任由强悍的满人为所欲为了!
三、对西方挑战本质的无知。这是多年闭关锁国所造成之恶果!
四、内忧外患与资本不足。
五、外国的作用。
由此可见,大清之覆亡,是多因一果,外因,即帝国主义的入侵,还需通过诸多内因来起作用,决不可将大清帝国的灭亡仅仅归因于外来力量之作用,却不从自身寻找原因,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那么,这位马戛尔尼何须人也,居然能生此慧眼,做出如此精准之预言呢?《辞海》条上是这么写的:
马戛尔尼(1737~1806),英国外交官。曾任英国驻俄公使,1780年东印度公司委派他为马德拉斯总督。1793年奉英政 府命,以庆祝乾隆帝80寿辰为名前来中国,要求增开通商口岸,减低税率,给予租界,并派公使常驻北京,遭清政 府拒绝。后任南非好望角总督。
也就是说,马戛尔尼觐见乾隆帝时是56岁,一个80岁的皇 帝,接见一个几乎是闻所未闻之夷国之特使,其尴尬可知,当时因为觐见时要不要行三跪九叩礼,争执了许久,最终允许马戛尔尼以见英王的礼节——单膝下跪来结束。而到了乾隆的继任者嘉庆帝时,根本就不要再见到这些无比讨厌的洋人了,不管你行什么礼节!
现在看来,马戛尔尼领先乾隆并大清国的大臣们,又何止半个世纪,其开阔之眼界、丰富的世界知识,又岂是乾隆和他的那些臣子们所能望其项背的。也正因如此,这名到中国不久,仅见过皇帝一面的英国人,居然对大清朝做出了如此精准之预言。而此预言,不知当时大清朝的君臣们是否听得到?即便听到了,恐怕也会斥之为夷人的胡说八道吧!
唐太宗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岂虚言哉,岂虚言哉!
二O一九年十一月廿九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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