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人忆 | 戏如人生
作者简介：老农民（网名），五台豆村大石岭村 人。受过苦，教过书，做过饭，修过路，架过桥，背过窑，经历颇丰，终无所成。七六年入雁北师专，八零年分配于忻州师院。现已退休。
戏如人生
——童年纪事之十七
《五台人论坛》上一篇《回村看戏》，引动了大脑皮层中关于戏的诸多记忆。童年最早的看戏，已记不清开始于何年何月何时，可诸多的看戏中，有几次却印象深刻，特别是幼年时期的，宛如刻在脑子里一样。
八岁那年，我和母亲跟着父亲暂时住在豆村李家庄。这年六月，村里唱戏，我却害病了。害得是传染病，农村叫可错(医学名称为麻疹)，所以只好窝在家里，不能外出。父亲还要工作，家里只有母亲陪伴。自己又是一个好红火热闹的孩子，上不了学，看不成戏，心里实在憋得慌，只好站在百眼窗前大声喊:戏子家，快来呀，我看看！大家知道，那时农村唱戏，十分稀罕，周围十几里二十几里外的人们总想趁这个时候，红火红火，热闹热闹，也借机会串串门，走走亲戚，因此实在是这一年中一次难得的放松、享受的机会。父母却因陪伴我，可以说，一眼戏也沒能看上，还得轮流抱着哄哄我。你想，那时三五个孩子的，都还金贵，我是独生子，当然越发宝贝了。当时也沒觉得有什么说头，现在想来才慢慢体会到父母的爱，差不多都是这样，默默中付出，如春雨入地，悄然无声。
十几岁的时候，离老家十三四里的潘家峪唱戏，唱的是繁峙道情(第一次听说道情)戏。晚上也不嫌远嫌累，跟上大人们去看夜戏。戏名叫《大劈棺》(也叫庄周试妻等)，讲的是:庄周老先生路见一小寡妇扇坟。向前打听，才知小寡妇丈夫刚死，可小寡妇急着改嫁，可墓引道的土还未干透，无奈之下，只好人工加劲。庄老先生感叹人性易变，决定回家试妻，想不到妻子信誓旦旦要从一而终。于是庄老先生假死(老先生惯会如此)，变成风度翩翩的楚王孙诱惑热孝中的妻子。楚王孙假装头疼，说只要服用人脑即可痊愈。当其妻举斧砍向庄老先生的头颅时，庄子兀地从棺中坐起，数说其妻种种不是，妻子即刻羞愧自尽。
那时，戏中所说人情世故，所标榜的道德批判全然混沌不明，只是那场景至今难忘:左边是衣锦着缎、风流倜傥的楚王孙装病乞怜，无病呻吟；中间是庄妻身着孝服，娇小玲珑而磨斧霍霍；右边是满腹诡计、老谋深算的庄老先生正乔装打扮，装敛入棺。最让人感到恐怖的是:当其妻抡斧劈向庄周脑袋时，庄老先生突兀坐起满脸蛆虫啃噬，乌七八糟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是"突兀坐起"这一下，令台下沒有心理准备的观众心惊肉跳，恐惧异常。以致走在回家的路上，仍心有余悸，总要紧拉同伴的手，生怕黑黝黝的玉米地里突然跳出个僵尸鬼。
现在，关于庄老先生，确实有话要说。庄老先生的文章汪洋恣肆，一篇《逍遥游》冠绝古今。他也是道家创始人之一，道家的腾挪变化，或生或死，装神弄鬼他是易如翻掌。耍个小媳妇更是手到擒来。早年鼓盆送走发妻，再娶现怕已是七老八十，耄耋之年非要青春少妇从一而终，实在于理于情不合。庄老先生还是大哲学家，透彻明了天理人情，可偏偏忘记了人是感情动物——冷暖自知，心是肉长的——知疼知热。
再回到"戏"上。在成长的过程中，普通常识、人情礼数许多都得益于看戏。《算粮登殿》知道了坚守的可贵，《打金枝》明白了"官高一级压死人"，《游龟山》教育人们可抱打不平，《芦花》晓得了"外甥是狗，吃了就走"，巜金沙滩》了解了什么是忠勇，《六出祁山》懂得了什么叫鞠躬尽瘁，《卷席筒》反映了义薄云天，《秦香莲》呈现了什么叫铁面无私，《六月雪》看见了今古奇冤，《西厢记》宣扬了美好爱情，……
我们能看懂戏的时候，五台剧团比较有名的有河边红、舍瓜(老生，小豆村人)、三万黑等，再后来有三百六(青衣)、康桂兰(唱红)等，中间也曾招过一批如我们那时年纪的小演员，可惜出息不大，也不太有名。特别需要提起是"三百六"，平心而论，"三百六"确实是唱念做俱佳，但人们更感惊奇是这一月据说三百六十元的工资。你想，修地球的(农民)一分不挣，一般人只挣"米法扫(34.5元)，她一个女人倒比普通人高出十多倍。任凭谁说，在那強调平等平均的年代，让那些个纯爷们情何以堪？
那年代，我们这些小孩总感到那些唱戏的光环耀眼，神秘兮兮。先看前台扮相、唱功；再窥后台装脸、卸装；再追着看他们练功、淘嗓，特别是坤角儿，更是我们小男生心目中的女神，追着、跑着瞭坤角儿，一副不知底细不罢休的拚命劲儿。其辛苦、执着、痴迷一点不比当代粉儿们差劲。差别只是，我们静静跟踪，悄悄打探，全不像当代铁杆们那么喧嚣，那么喧哗。
看了多少出将入相，色彩缤纷的戏，经了多少起伏不平，辛酸苦辣的人生，才深深体含到:戏如人生。戏是集中了的人生；人生是分开了的戏。
文/老农民 原创
编辑/五台人(sxwuta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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