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骁诗选｜小雨谷村：一个城市边缘的缺口
张一骁，男，汉族，生于1989年10月16日，现任教于云南省砚山县阿文寨小学，自适热爱文学，更热衷于诗歌，先后在《含笑花》《山泉》《春暖花开》《文山教育》《七都晚刊》《文山日报》等刊物发表作品。
力耕的村民
我拿什么渡你？我的山村民
在这光亮空旷的土地
背负卑微与屈辱，你将一个姓氏，分成许多姓氏
你把风还给树林，让树林长成树林
让一朵花唤醒另一朵花，开成苍老的颜色
你终究还是扣不响远处的天圆地方
许多姓氏已经繁衍出更多的姓氏，更多的姓氏
串成一串串命运与变数，不问来路，也不问去路，只为粮食低头
一座房子连着一座房子，你不大的房子装满西风
西风鼓动着你的血脉，你的清贫耕植着你的苦，你的疾病耕植着你的痛
你的灶台爬满自尊与悲悯，你日夜守护的柴火
像极了你日夜守护的子宫
你的孩子和你相依为命，你和大地相依为命
雨滴落满你的额头，你体内的苦和痛，慢慢交织成不可更改的宿命
你种地，你收割，你反复种地，你反复收割，你一无所有又兢兢业业
肥沃和贫瘠填满身体，你的身体里植满骸骨和种子
风吹过原野，一切安静如黑夜
你尝试放逐一些声音去追赶一些声音
你尝试用破碎的镜子来缝补悲喜的月亮
西风依旧吹折你的包谷，稻米，小麦，青绿色的红番薯
吹落你的世界如一片陈旧的树叶
天与地那么小，时间那么小，苦难那么小，宿命那么小
夜幕下来就将所有发光与不发光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你从苦难里榨出的药汁
依旧喂养着你未锄尽的稗草，绿得发亮
绿到你装满西风的房子，满目疮痍
我该怎么渡你，我拿什么渡你，我的村民
除了大地，我拿什么和你相依为命
远去的阿瓦
阿瓦，你的声音渐渐远去
你说的的远方是何方？
停留的地域岿然不动，积过尘土，长满森林
时间成熟了又掉落，腐烂又生长
生长和死亡是同时进行的
轮回可以在任何的时间节点找到平衡
火焰一直在燃烧，灰烬从火焰里退出来
你说的那片土地一直都没有人
是谁，用变数捆绑着你的孤独
弱者制造栅栏，强者制造栅栏，你的村子孤立无援
飞鸟穿过云朵，占满整个天空
它所看到的万物，星星点点
最粗的榕树死去好多年，最年长的老人
谁是你的替身
阿瓦，是你悄悄把手心的纹路一条条缝补
你的山水，给了最需要的人
你担心的每一只蚂蚁渐渐没有呼吸
曾给时间一颗谷粒的人
还是没能穿过一片亘古的时间
寻找到失落的森林
阿瓦，你的神鹰已失散
你的尘埃，还是尘埃
小雨谷村的葬礼
树木拴紧飞驰的风，穿过风的腹部
一些声音被解剖，撕心裂肺
冰冷的场景和事物高高挂起
树木站成深秋庄严肃穆的警卫
不问你从哪里来，穿越浩渺星空，在时间的某个节点
你把凄冷捂暖，把炊烟点亮
把人间的烟火种成一排排得以延续下去的依靠
你只身把人世走成悲喜的圆，只身离开
眼泪沉重，你曾经的阵地挤满了人
紧闭的眼睛隐在深深地黑里，人世唤不醒
你的来路是你一个人的来路
你的去路是许多人的去路
唯有人情冷暖被你剥离得干干净净
你拽紧黑夜和风一同隐去，长路凄凄
你需要把一颗星星擦亮成你，光亮的自尊
亦如生前的你，总想要把自己的磊落靠近太阳
进城的丽丽
丽丽倚在城市的缺口
她是一个被城市除名，在小雨谷村匿名的人
她用眼线遮住来路，把干涸的眼泪
晒成雪白的胭脂
口红润色，她对男人的笑，活了起来
灵魂摁着喉咙发出微弱呻吟
撕碎空气，假意逢迎
一个一个“从容镇定又满足”的男人哂笑从她的身体离开
她的日夜，是小雨谷村的日夜
她的眼泪，是小雨谷村的眼泪
她的月亮，是小雨谷村的月亮
只有一些哭声，被车流带向远方
做饭的阿妈
小雨谷村就如炊烟，在风里摇摇晃晃
试图远走，又被吹散
做饭的阿妈手握柴刀
柴禾一截一截分段
烧尽豆蔻，烧尽而立，烧尽不惑，烧尽花甲，烧尽知天命......
小雨谷村的母亲
一直尝试在“火”与“热”之间寻找生活
而今勉强衣食无忧
灶台上曾经那些充满惦念的日子
终于还剩下一些，人间烟火的味道
注：小雨谷村，位于文山市城中北部，是城市边缘的一个村子。
他 乡
八月，奔波的汗珠从城东流到城西
风鼓满行李，匆匆穿过人群
一群海鸥从城市边缘飞过，这不是它的巢
也不是它的海
我站在风的前面，寻找柏油路上脚印里的秘密
夕阳的膝盖骨上，夜幕卷地而来
城市的灯光依次打开
谁会俯身将一个一个孤独接送回家
酒杯里斟满疲惫和影子
我劝慰自己“永远不要摇晃这幸福的杯盏”
一旦举杯，满眼都是白晃晃的月光
人们从佛前经过
木鱼声里，所有单腿的树木都没有下跪
经幡在菩提树上结成网，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打开
惶恐的人，眼神扫视着莲花座台，清香树，松林，冒烟的香炉
以及任何一只佛的手掌
无非是想把满眼的颜色，都看成安慰的雪
我是从不下跪的，吉人不拜外佛
我是从不信仰的，我的“刀”只求生，不谋财
我从不把汗，当作膝盖流出的血
跪——足俱危矣
突然更加不敢涉入
这人与神的阴谋
走向山岗的人更接近太阳
今日阳光正好，圈养多年的词语
是时候出来放风了
解开疾病，忧郁，困惑的牢笼
阴影处的坟墓，把荆棘都砍开
歌唱海子的时候，远离火车和至善至美的东西
歌颂爱情，太阳，王位的时候
把自己掏空，引梵文与木鱼入住
擦去一朵花的粉黛
坚硬的石头应该播种在柔软的湖里
把自己想成“大树”这一个词
削去不属于大树的部分
含着泪和血，把自己雕成佛
十点半的夜市
路灯站在自己的领地
卑微的光与黑夜对峙，车来车往
一个人的孤独与另一个人的孤独擦肩而过
有些歌声是唱给远方人听的
无关紧要，啤酒杯和啤酒
说不清谁需要谁
只身穿过夜市
像许多风穿过我的身体
打马路过夜市，以梦为马的诗人
此刻，你在哪里寻求安慰？
对一些事物的理解
风吹过的原野，让人不去怀念月光的寡白
声音和生长，都有自己的能量，去考究生命的起点
这是不合适宜的，关于大地的一些意向
可以理解为黑夜的眼睛，书本里发光的词汇，以及忘记调子的山歌
还可以理解为在遗憾里断线的风筝，套笼里疯狂躁动的兔子
“动”的东西都还活着
风来回穿梭，万物来回摆动
“让时间永恒吧！让灰烬成为灰烬”
让生命从消亡后开始，让石头没有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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