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庵宗彭作品
不动智神妙录
一、《不动智神妙录》
日本东海寺泽庵宗彭撰
1、无明烦恼住地
无明者,晦暗不明,智慧为暗所述。住地者,迟滞之境。
佛法修行可分五十二阶位,若於任一阶位,心为尘所滞,即称住地。住,止之意;止,心为尘所取。就兵法而言,於眼剑来之刹那,若心有以剑攻防之意,则心为彼剑所滞,身心失念,即被斩杀,此称心有所住。
若眼观剑来,不分别思维,见剑则否,心无所住,亦无欲抢先机而反击之意,无有少法,是心所住,入彼剑所及之距,状若败势,逆取彼刃而溃敌手,恰如禅宗所云:「还把枪头倒刺人。」此与无刀流之旨,有同工之妙。
主客交锋,此方彼方,己剑彼剑,拍子节奏,若於是中,心有所住,则行动缓顿,为彼所斩。若临敌时有自身想,心则有住,故不应执著自身。
修行初始,心易受身形而紧绷,若心住於剑,则为剑所滞;若心欲抢先机,则为欲抢先机所滞,以要言之,若心有住,则失其念,佛法称此迟滞之心为无明住地烦恼。
2、诸佛不动智
诸佛不动智,虽云不动,非同草木,心遍十方,无有所住,是名不动。
佛法有不动明王尊者,右手持剑左持绳,利齿暴出目怒视,现愤怒相护持法,妨佛法者悉降服,自坐盘石妙不动,普遍十方一切刹,愤怒为相智为体,示现一切诸众生。
一般凡夫於是中作恐布想,不敢碍佛,离悟近者,则知此为不动智之体现。去一切迷暗,不动智即明,身现明王心不动。故不动明王者,一心不动,无有住处,但住众生心想。
若心有住,生种种分别,於分别中,心生黏滞,虽形能动,不能自在。
譬如临敌十人,以一剑应之,心无所住,即舍即取,以寡敌众,无有不足。若心有住,於第一人或能取胜,於余诸敌,则心形黏滞。
观千手观音尊者,虽云千手持千宝,若於一手心有住,则余九百九十九手,不能妙用妙自在。因心无有所住故,千手能随顺自在,以是具妙智不动,能示一身具千手,随顺自在无有碍。如人於林中,心若住一叶,则不见余叶,行者悟此道,则了千手尊。
无知凡夫者,於身具千手,终难生信解,而起诸诽谤。今得闻少分,不应诽谤亦不执著,以法为本真实观。
若仅观外相,而无有心法,犹不应轻率,以慢心攻击。是故千手道,普门普示现,法门有种种,果位则不异。
自初学至不动智者,即回归本心,兵法亦如是。
行者初习剑时,无招无势,心亦无所住,若见剑来,亦不分别,心无所住,随机而应。习剑日久,得种种知见,或持剑之法,或心之置所,於临敌手时,惊觉不自由。渐学渐参访,积聚见地心要,於身形剑法,皆回向初学无有知见时,概因地果位本一如故。譬如算数,自一至十,於进位时,一十相邻。复观音乐,十二调性:一壱越,二断金,三平调,四胜绝,五下无,六双调,七凫钟,八黄钟,九蛮,十盘涉,十一神仙,十二上无。
最低壱越,最高上无,初音终音,紧密相邻,故至高至低,至实至空,大智若愚,无华巧之饰。以是义故,无明住地,不动妙智,本来一如,无心无念,动静自在,不为烦恼所缚。
譬如田中稻草人形,其相离持弓箭,本无守护作物之心,而鸟兽见之迳自逃散。世间众道究竟,亦复如是。相虽种种,无住为要,无心无念,如稻草人形。
痴愚无智者,以无智慧故,不能显锋;具甚深智者,不露锋芒;一知半解者,有聪无智,示其小慧,甚为可笑,今出家众,状似有道而作佛事,应以为耻。
后论理事修行,理者为尊,其究竟则不取万物,唯舍一心。然若无事之修行,纵得其理,身形不得自在。有事无理之修行,亦复如是。故理事修行,如车两轮,不可缺一。
3、间不容发
间不容发者,两掌相击至有音声,无一发可容之隙。掌击之声鸣,非经思量而后有。於交锋时,心住彼剑,便显间隙;若彼剑与自形间,无一发可容,则彼剑己剑,本无差别。此理与禅宗公案同,佛法以无住为要,呵迟滞之心,称其为无明烦恼。
4、石火之机
此意与间不容发同,非关快慢,以无住为要。心若有住,则为人所伺;心欲速疾,则为欲速疾之念所滞。江口游女,有咏歌云:「浮生若梦,为求心止。」此实兵法之要。
若问:「如何是佛?」「佛法心要?」於彼声将绝未绝之隆,或举拳,或答之以「一枝梅花」、「庭前柏子树」。此答非关善恶,无思量处,贵心无住故。若心无住,则不为六尘所滞,此不动心,若经思量,寓於文字,则美言藻饰,亦是烦恼分别。
石火之机,迅如闪电。譬如有人,呼彼名字,彼不经思量,诺应之,此非经思维之心,即不动智。若闻名字,思维分别,则心为尘所动,是为凡夫。法门虽三万六千,以明心为要。未明心之人,心随业转。世或有缘觉,自明其心,是事甚难。欲以文字,以明其心,是事亦难。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世间学问,亦论是心,然理事有碍,不能一如。参佛悟道者,恰如兔角,行未深故。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
5、心之置所
心若置彼身,则为彼身所取;若置彼剑,则为彼剑所取;若置我剑,则为我剑所取,若置戒备,则戒备所取。
或曰:「心若置余所,则为余所取,故心置丹田,以应敌之机。」以此为极意,然於佛法,此非究竟。心置丹田,为次第法,同孟子所云「求放心」之阶。若心置丹田而弃绝余事,则心为弃绝余事所取,不能自在。或问:「若心置丹田,不能得自在,心应置何处?」答曰:「心不应有住,若心住於此,则心失於彼。若心无有住,舍分别思,身心皆脱落,则全体在用,能遍於十方。」故无有一处,是心所住,此为修行之要。
6、本心妄心
本心者,无住之心,全体在用。妄心者,有住之心。本心若有所住,即是妄心。若失本心,不能全用,故不失本心,是事为大。本心如水,妄心如冰,水洗万物,冰则不能。冰水非异,若冰溶解,则具妙用。心若有住,如水结冰,不能自在,去有住心,即为自由。
7、有心无心
有心者,心有所住,此为妄心。无心者,虽云不动,非同草木,无有所住,不为尘所动,不即一事,不离一事,全体在用。心若有住,则不自由。譬如车轮。若为固定,则不能转,心亦如是。心住一处,则见不遍余色,闻不及余声,心有一物故。若心无住,则能随应,然若有除事之想,则心尚存一物。故不思维,尘自离心,是为无心。行者修习渐久,火侯渐深,自得个中三昧。若心汲汲,反不能至。
8、水上葫芦
若捺水上葫芦,一碰即转,无有所滞故。行者之心,应如捺水上葫芦,片刻不留。
9、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行一事时,若心有事相,即为斯事所滞。故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於种种道艺,若心无住而行之,则堪称达人。因心有执,而有轮回,生死相伴。譬如赏花,心生赞叹之时,应无所住。故古歌云:「花不迷人人自迷。」
敬者,主一无适。持剑挥剑,心住一所,不及旁务。儒家事君,以敬为重,然於佛法,则非究竟,为次第法。主一无适,不及旁务,戒慎恐惧,若以此境为常,日久反不自由。譬如为绳所缚之猫,捕雀不得自在。若捕不捕,善调练之而去诸缚,则趋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趣。行者之心,亦复如是。善以调练,去心散乱,能收能放,心无所住,自由无碍,方为究竟。以剑而言,心不住彼,不住己,人空、我空、剑空,亦不住空。
昔镰仓无学禅师於中国时,为元兵所捕,於斩首之际,作「电光影里斩春风」偈。无心之境,则电光迅雷之瞬,心无一念,人空我空一切空。心无所住,能斩初春之风。於斩春风时,亦无剑、手之想。如是忘却心事,方堪称高人。譬如彩女妙舞蹈,扇羽蝶形步莲花,若彼心欲妙扇、步,则心有住有罣碍,如是有心之作为,不堪极意为下乘。
10、求放心
孟子云:「求其放心而已。」意为求散乱放逸之心回自身。譬如鸡犬逃散而寻回舍。心为身主,故莫放逸。然邵康节云:「心要放。」意为心若有缚,则不自由。心若放逸,则摄心回身,如莲花出於淤泥,此为初学之阶。其上者,如水精於淤泥中,不以为意,不为泥染,来去随意。故孟子之求放心至究竟时,则为邵康节之心要放。中峰和尚亦云:「具放心」、「具不退转」,即精进而行,无疲惫想。身心性命,若不趋於上乘,则终於下乘
11、急水上打毯子,念念不留
置毯於激流之上,潮来浪去,毯不滞一处,心之作用,亦复如是。
12、前后际断
前心不舍,今心残留,则心有住,舍前心今心之隙,无有一处心停留,是为前后际断。
13、水焦上,火洒云
都云:「唯愿武藏野,今莫火燎原。以此蔽天草,护隐夫与我。」
谁解:「明日朝阳东方起,便是紫花淍零时。」
世间无常,生死如电,行者自重。
二、《太阿记》泽庵宗彭撰
盖兵法者,不争胜负,不拘强弱,不出一步,不退一步。
敌不见我,我不见敌,撤天地未分阴阳不到处直须得功。
夫通达人者,不用刀杀人,用刀活人,要杀即杀,要活即活,杀杀三昧,活活三昧也。不见是非而能见是非。不作分别,而能作分别。踏水如地,踏地如水。若得此自由,尽大地不奈他,悉绝同侣。
遇得这个麼,行住坐卧,语里默里,茶里饭里,功夫不息,急著眼穷去穷来,直须见。
月积年久而如,自然暗里得灯相似。得无师智发妙作用。正与麼时,只不出寻常之中,而超乎寻常之外,名之曰太阿。
此太阿利剑人人具足,个个圆成,明之者,天魔怕之,昧之者,外道欺之。或上手与上手,锋芒相交,不决胜负者,释尊拈花,迦叶微笑。如又举一明三,目机铢两,是寻常之灵利也。若夫事了毕人,於一未举三未明以前,早截三段,况颜颜相对乎。如是人终不露锋芒,其疾也,电光无通;其短也,急岚无及。无这般手段,终拈却著拟却著,更伤锋犯手,不足为好手,莫以情势卜度,无言语所可传,无法度样可习。教外别传是也。
大用现前不存规则,顺行逆行,天下无测,是什麼道理。古人云:家无白泽图,无如是妖怪。若人练得至这个道理,一剑平天下,学之者莫轻忽。
部分注释:
下面一段文是论及禅与剑道的关系时,泽庵禅师给著名剑道高手柳生但马守的书信。它不仅阐明了剑道的秘诀,而且还说明了禅的根本。
心之所置
或问,心应置于何处?心置敌身,则为敌身所制;心置敌刀,则为敌刀所制;心思杀敌,则为杀敌之念所制;心置己刀,则为己刀所制;心思己为敌杀,则为思己为敌杀之念所制;心置敌手之势,则为敌手之势所制。奈何!心之所置庶几无呼哉?或问,我如将心置于他处,则我志为其所制而心为敌所胜。然若我不置心于他处,而置心于脐下,以随敌动之势而应变,如何?此说实为不谬。然于佛法见之,置心于脐下之举似有卑微而不高妙,只可为修习之段也。盖与儒之“敬”,孟子之“放心以求”之段相同,诚高妙之位也。不置心于他处而置心于脐下者,心亦为此念所制,使汝功用殆尽而不可自由动作。或问,心不可止于他处亦不可置于脐下,然心究竟应置于何处?答曰:置于右手,则为右手所制;置于双目,则为双目所制;置于右足,则为右足所制。凡此种种,皆可使身之功用丧失。故心置于一处,则身之各处不能达其用也。
然心应置何处?答曰:心不置于任何一处,唯只使心遍及一身。如此,则用手之时,可以致手之用;用足之时,可以达足之功,用目之时,可以尽目之能也。故心置一身,则一身之用也,可以不至偏废也。
本心妄心
本心者,心不留于一处,遍及全身之谓也。妄心者,心苦思冥想,固留一处之谓也。然本心若自全身会聚一处,亦成妄心。本心一失,则各处之用不可达,故不失本心者,乃紧要之事。试举例证明之:本心如水不留一处,妄心如冰不可濯手足。解冰为水,使其遍流各处,则可以之濯手足。故心留一处,则不可致用,盖同冰之不可濯手足也。心而使其如水遍全身,则其所至之处皆可以用,是为本心。
有心之心,无心之心有心者,盖同妄心,有所思于物之谓也。心有所思,则生种种分别,忧虑,故称为有心。
无心者,盖同本心。心不固定于一物之谓也。无分别,忧虑,遍及全身而行于全体,故称无心。然无心非心如木石,乃心不留于任何一处之谓也。留,则心中有物;不留,则心中无物。无心亦称无念,苟如达此无心,则能不止一事而如水遍及全身,故可尽其所用;心留一处,则心不能自由运转。车之轮不坚,故能回转;否则,断无回转之理也。轮尚如此,人心亦然。
心中若有所思,则虽听他人之语而不得闻之也。此实乃心止于所思物之故。心思一事,思虑摇动不定,则虽听而不可闻,虽视而不可见也。故唯有去此心中事而使心为无心,则可随万物之机而达其用也。然若思“去此心之所思”,亦成心中之事也,故应不思不虑,使心之所思随自然造化之理而去,始可成无心。心随自然,则可成无心;若急欲为之,则万事皆休。故歌曰:“心思不思亦为思,不思不思君应记”,盖此之谓乎!
水上按葫芦,按着即转
捺葫芦(瓢)者,以手按之。投瓢于水,以手按之则陡然而出于左右胁下,究竟不能使其止于一处,至道之人,心片刻不止于一物,盖同水上按瓢。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人为一切事之时,心生其念,乃止于所为之是。故应去其所住,使生自然之心。诸道名人,皆虽为其事,心不止于其上。有止心可生执著,由执著可生轮回,故止心实乃人生死羁绊。眼看春花秋叶,虽生见春花秋叶之心,而心不可止于其上。慈圆有歌曰:“柴门花自开,不意香自来。应悔有愚心,凝视头不抬。”谓花无心自开,而我却心止于花,凝视不己,实可悔恨。目可视,耳可听,而心不可止于所视,所听。敬者,为使我心不为他物所制,所乱而修行见习之谓也。敬字可注为主一无适,以心不止一处为至尊。此修习日积月累,则心无论放置何处,皆可以自由动作。故敬字之心,乃为使心不留他处而常备此念。此虽可使心不散,然不过一时之效也。故长行如是,则心堕为不自由之境。佛法之中,敬心则不可以为至上。譬如,如心思捕得一雀,乃以绳系猫而手不离绳。如此,则使汝心栓系于猫使猫不能自由动作,而达汝所望;反之,若手时常驯化此猫,放其绳,使其任意而去;虽与雀同在,而不生捕雀之心。如此,则达“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境。放舍我心,使其如猫随意而去,则可用心而不使其止于任何一物也。
兵法亦是如此。心不止于持刀之手,尽忘手中之刀而与敌相搏,则可心不止于敌而将其杀之。若悟此,人空、我空、手空、刀空,则心可不为空所制矣。镰仓无学禅师,于大唐之乱中为敌所捕,临刑之时,作“电光影中斩春风”之偶。无学之心,乃谓挥刀如闪电之迅,其间无有任何心念。刀无心,人无心,我亦无心;刀空,人空,我亦空。如此,则人不成为人,刀不成为刀,我亦于电光之中,如春风吹过长空,是为一切不止之心。正唯不思于刀,始可斩断春风。故忘却己心而为一切事,则可达至尊无上之境。舞乐之时,手持扇,足踏地。然若心中尽思手足之舞,则不可达舞之佳境。何故也?谓心止于手足,则舞之趣皆失矣。故为一切事,其要乃在舍心忘虑。不然,则万事必败无疑。
诸佛不动智
不动,即无所动作;智,智慧是也。不动者,非性灵皆无,顽如木石。所谓不动智者,乃是常动之心,时时动作于上下,左右,前后及四面八方。不动明王,右手握剑,左手捏绳,呲牙怒目而立,欲降服一切障碍佛法之恶魔。然不动明王,本非世上实有之人,彼显此客体,乃为守护佛法,向众生昭示不动之智。凡夫见此,顿觉恐惧,遂不敢生危害佛法之念。然省悟之人,心知不动明王此举乃为显不动之智,晴一切迷津。谓若能知此心法如不动明王,则恶魔不起也。故不动明王,乃是人”心不动,体不动“之谓也。
不动者,即是心不止于每事每物。见一物而心不止于其上者,可谓不动。如心止于物,则心中顿生种种分别,骚动,使心不能达其用也。譬如,十人皆挥刀与我相搏,我架开一刀,且心不止于其上,如此方能一一架开群刀,虽有十数只众,又有何惧?假如心止于其中一人,则为其所制,虽可架开其刀,然必为第二人所杀。千手观音虽有千手,然取弓之时,心不止于其上,故九百九十九手皆可以用.或问,观音一身千手者,何故?答曰:观音显此客体,乃为昭示众生,谓不动智开时,虽一身有千手,皆可以用也。假令面向一树,只视其中一片红叶,则不见其他叶矣。若目不止于叶,无心而向一树,则一树之叶尽收眼底。故心置于一叶,则不见他;心不止于一叶,则可见千百之叶也。悟此道者,是为千手观音。
一般凡夫子认为,一身而千手又千眼者实难信服,更有一知半解者,竟讥一身千眼为虚幻之言。唯有善知之人,乃于理尊信佛法常以一物而显其理。譬如神道,凡夫自以为外见其理,一知半解者则嘲讽其理为虚幻,唯有善知者,乃悟神道之理不在于外而存于内也。是故,诸道虽有所不同,然皆以“悟达”为至要也。故自新学之境修行,达不动智之境时,则返回新学之境。试以剑道说明之:新学之时,汝不知持刀之势,心亦无所止。故虽与敌搏,然心不止于其身。其后,乃以种种之事,有师教执刀之法,心之所住。故心始止于种种之处,乃至挥刀击敌之时,心为外事所制而身不能自由动作。如此修行,日积月累,数年之后,终达不动智之境。身之所立,刀之所持,皆归于“无心”,此时心境,盖如新学之时也,是谓新与终同,一与十无异。
无明住地烦恼(注):处于“住”这一阶段的人,身心凝于一点,不能自由动作。泽庵将剑道中与此相当的境地称之为“无明住地烦恼”。所谓无明,即是迷。五十二位(注:按照佛教释义,人的精神发展总有五十二个阶段)之中,每每止心于物者,是谓住也。住,止也。所谓止,即心止于一切之物。试以剑道说明之:汝见迎面有刀剑劈来,思凝于剑,心止于剑,则汝不能自由动作。必为敌所杀。此即谓住。然汝若虽见敌刀,而心不止于刀身,不随刀势之动而动,不思击敌之策,则能乘机夺其刀而返向于敌杀之。禅中有“还把枪头倒刺来人”之语。即夺取敌人手中之刀,反将其杀之之意。苟如凝视敌手之刀,且思虑如何用手中之刀击敌,则虽心住刹那,然已不能自由动作,必为敌手所杀。是故,不可心住于敌,亦不可心住于己,不然,则必为敌手所胜。戒其心而任其意,于所学尚可,然若常守此道,则汝颈必为敌所斩。是故,心住于刀势,则为其所杀;心住于己心,则为其所制。凡此种种,皆可谓之心住,此必含汝败无疑。佛法之中,亦称此心住为“迷”,故曰无明住地烦恼。
间不容发间者,两物相合之间隙也;间不容发者,谓其间隙之狭而丝发不能入也。譬如,双掌相击,立出其声,断无容丝发之隙。然若击掌之后方思其声,则隙成而他物可入也。试以剑道说明之:若心止于敌手之刀,则间隙即成而令汝不能自由动作。故我方之动与敌手刀间,应无丝发之隙,则敌刀亦成我刀矣。禅之问答,亦有此心。佛法之中,亦以此“止心于物”为大忌,故称其为烦恼。唯有乘奔腾迅流之川,如玉而随其波下者,始为禅家所尊。
石火之机
石火之机,亦同间不容发。击石刹那,火光迸出,无有间隙。刹那者,非为行事之迅也,乃谓心不可止于物。心止,则我心受制于他人。心思从速行事,则心止于此种思虑,亦为其所夺。西行法师歌集中,有江边游女为其所咏之歌,歌曰:“青楼虽可宿,风雨堪几秋?君是出家人,切莫为此愁!”“切莫为此愁”者,心不止所之谓也,正合剑道之要。禅家之中,僧问:“如何是佛?”,师遂举出一拳;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则其声未绝,师即以一枝梅花,庭前柏树等作答。其答不择善恶,唯尊“不止之心”。
不止之心,不随色,香而移,能得神祝,能为佛尊,可谓禅心大意也。苟如思考之后做答,则虽为金言妙语,亦是住的烦恼;只有对于提问当即应答,才能成为“佛的智慧”。故火石之机者,乃是迅如电光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