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世界
李娟
外婆跟着我时总是白白胖胖,慈眉善目。跟着我妈,整天看上去苦大仇深。但又怎么能怪我妈呢?我妈家大业大,又是鸡又是狗又是牛的,整天忙得团团转。哪能像我一样专心。
在阿勒泰时,我白天上班,她一个人在家。每天下班回家,一进小区,远远就看见外婆趴在阳台上眼巴巴地朝小区大门方向张望。她一看到我,赶紧高高挥手。后来我买了一只小奶狗陪她。于是每天回家,一进小区,远远就看见一人一狗趴在阳台上眼巴巴地张望。
我觉得外婆最终不是死于病痛与衰老,而是死于等待。每到周六日,只要不加班我都带她出去闲逛。逛公园的绿化带,逛超市,逛商场。她被我收拾得浑身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手牵着我,一手拄杖,在人群中慢吞吞地走啊走啊,四面张望。
每次逛完回到家,她累得一屁股坐到床上,一边解外套扣子,一边嚷嚷:“累死老子了,再也不出去了。”可到了第二天,她就望着窗外蓝天幽幽地说道:“老子好久没出去了……”每当这时候,我好恨自己没有时间,就哄她:“咱们明天就出去。”
除此之外,大部时间她总是糊里糊涂的,总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总是趁我上班时,自己拖着行李悄悄跑下楼。她走丢过两次,一次被邻居送回来,还有一次我在菜市场找到她。
有一次我回家,发现门把手上拴了根破布,以为是邻居小孩子恶作剧,就解开扔了。第二天回家,发现又给系了一根。后来又发现单元门上也系得有。
原来,每次她偷偷出门回家,都认不出我们的单元门,不记得我家的楼层。对她来说,小区的房子统统一模一样,这个城市犹如迷宫。于是她便做上记号。这几块破布,是她为适应异乡生活所付出的最大努力。
每天我下班回家,走上三楼,她拄着拐棍准时出现在楼梯口。那是我今生今世所能拥有的最隆重的迎接。我妈把外婆接走那一天,我再回到空旷安静的出租屋,看到门把手上系着的一块破布,终于痛哭出声。
来源 / 《文摘报》2017年08月15日 02 版
总监制 / 王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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