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探索与争鸣》2021年第4期,发表时有删节,作者刘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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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重新认识乡村教育,需要置于新时代人民对美好生活向往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大背景之中。今日教育越来越多地面临着单一化的倾向,乡村教育的问题更加严重,乡村教育的内涵依然亏空,这样的结果是大大弱化了乡村少年成长成人的内涵与品质,弱化了乡村少年成长成人的内在可能性。我们重新寻求乡村教育的真精神,一是增进乡村理解,激活乡村想象,二是增进教育生态的多样性,三是带给乡村少年以多样而丰富发展的可能性。乡村教育的基本精神涵括三个基本层面,即基于乡村、坚守教育本色、延续文化命脉三个层面,最终指向乡村少年的健全成人与乡村文明的自我更新。决胜扶贫攻坚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关键阶段,2020年底我国实现全面脱贫。脱贫之后乡村社会的发展路向大抵显现为两个层面:一是更富,旨在进一步改善乡村物质生活;二是更文明,旨在提升乡村精神生活。这意味着我们解决基本贫困问题之后社会的重心转向全面提升人民生活质量,致力于促进人民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实现。而人民美好生活的欲求显然已经不止于物质生活的满足,而需要上升到精神追求,以至人的生命质量问题,这无疑离不开教育质量与水准的提升。由此而来的问题是什么才是给予广大乡村少年以美好生活向往的乡村教育?很难想象,当我们以一种从根本上脱离乡村场域的教育方式,能寄予乡村儿童——不管他们今后是远离乡村还是坚守乡村——以充实而愉悦的乡村成长经历。与之相连的另一个重要的时代主题就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提出,民族复兴核心就是中华文化与文明的复兴。中华文明的基本形态乃是乡土文明,这意味着我们今天需要重新来认识作为文明形态的乡村与乡土文明之于中国社会现代化的意义。我们所需要的乡村现代化应该是乡村文明的自我更新,是乡村文明融入现代化。这里的前提就是承认乡村文明乃是作为人类文明的一种形式。我们今天大力倡导乡村振兴,显然,我们所需要的乡村振兴不仅仅是乡村社会的富裕,更是乡村文明的振兴,是乡村个体生活方式的整体提升。教育是文化与文明复兴的重要依据,这意味着今日教育需要上升到文化与文明的高度。由此而来的问题是中华文化与文明的复兴需要什么样的乡村教育?乡村学校作为乡村文明传承的重要载体与乡村文明自我更新的重要场域应当担负彰显乡村之美、培育乡村之魂、激励乡村之爱的文明使命。这里提示着今日我们重新认识乡村教育的两大基本背景,那就是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民族复兴。也许我们还刚刚开始有资格重新认识什么是乡村教育,因为我们需要在更高水平层面寻找适合的生活方式,贴切的人性方式与适宜的文明样式,以超越一种粗糙、简单化的现代化模式,而走向一种有深度的、包容性的现代化。一种文化与文明的核心就是生活方式,乡村文化与文明的重塑究其实质正是乡村个体健全生活方式的形塑。人的成长与教育的现代化应有多维面相,而非某种单一的模式,更非单纯的工业化。在这个意义上,关注人的成长与教育的多维面相,就是关注人性发展的自由及其可能性。我们再来看今日教育在应试的裹胁中越来越多地面临着单一化的倾向,乡村教育的问题更加严重,甚至可以说乡村教育的内涵已然亏空,这样的结果是大大弱化了乡村少年成长成人的内涵与品质,弱化了乡村少年成长成人的内在可能性。我们重新寻求乡村教育的真精神,一是增进乡村理解,激活乡村想象,二是增进教育生态的多样性,三是带给乡村少年以多样而丰富发展的可能性。乡村教育乃是发生在乡村场域之中、以乡村少年成长为核心关怀、围绕乡村学校但不仅限于乡村学校进行的教育活动。乡村教育的基本精神涵括三个基本层面,即基于乡村、坚守教育本色、延续文化命脉三个层面,最终指向乡村少年的健全成人与乡村文明的自我更新。三者对应着乡村教育的三个基本视野,即乡村的、教育的、文化与文明的视野。乡村教育的乡村性:以乡村为场域夯实乡村少年成长根基乡村教育乃是发生在乡村而且植根于乡村的教育,其乡村性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但如何理解这一“乡村性”,却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对“乡村”这一概念的想象力。在笔者看来,“乡村”包含着这样几个基本的维度:“一是乡村独特的自然生态景观,一是建立在这种自然生态之上的村民们自然的劳作与生存方式,一是相对稳定的乡村生活中不断孕育、传递的民间故事、文化与情感的交流融合。”[1]从自然生态到人际事态、文化民情,事实上,从“乡村”概念延伸出的恰是乡村教育得以可能的内在依据或本体支持,也即乡村少年个体与乡村自然、乡村人事与乡村人文之间的关联,作为乡村少年自我生命成长的根基,以此为基础,融入更宽广的文化世界之中,同时也能体现城市取向与现代化发展的教育要求。维柯说到,“在世界的童年时期,人们按本性就是些崇高的诗人。”[2]站在个体发展角度而言之,在个体发展的童年时期,儿童就其天性就是诗人。儿童往往以想象的方式看待世界,这就给乡村以想象的方式更多地进入乡村少年的成长得以可能。我们来看辛弃疾在《清平乐·村居》中展现的一副乡村生活场景图:“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用茅草盖成的小房子,虽然简陋,但却与周围自然景观(“溪上青青草”)融为一体,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在自然背景的铺陈下,村人的活动渐次出场:头发斑白的老夫妻一边劳作着,一边充满爱意地交谈着;大儿子在河东的豆田里锄草,二儿子正在编织鸡笼,顽皮的小儿子则在河岸边躺卧着剥莲蓬。[3]这里所呈现出来的不仅仅是一种原初性乡村自然与乡村人事构成的恬静与和谐,同时也提示着乡村少年成长的内在基础。乡村少年成长正是从初始自然的宁静与人际的和谐体验出发,逐步展开自由自主发展的可能性。这种质朴的宁静与和谐构成儿童成长与教育得以发生的基础与背景,也成为乡村少年成长过程中不断回返的生命起点。正如清代诗人高鼎《村居》所写:“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儿童散学后趁着东风放纸鸢,不仅仅是乡村学校教育的有益补充,同时也是乡村儿童在乡村学校场域与乡村生活情景之间的自我转换与回返。乡村向着乡村少年显现自身,乡村少年向着乡村舒展自我,乡村与乡村少年的相互显现与彼此成全,成为乡村教育得以可能的隐在基础。在现实中,置身现代性的裹胁,我们对乡村和乡村教育的理解却可能是失真的。乡村教育的乡村性遭遇的突出问题就是在城市化教育取向中的淹没,我们无法真正关注到乡村教育的乡村性问题本身,我们不过是把城市的教育设计以简约的方式加之于乡村,使得乡村教育失去了自身存在与发展的本源。我们需要重申,乡村教育不是城市教育的对立面,城市教育不是乡村教育发展的最终旨归,反之亦然。对乡村和乡村教育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以我们对整个现代化的认识为背景——如果我们全然以对自然的祛魅作为现代文明的认识论基础,在现代社会过度彰显一种以城市为中心的经济社会制度,与此同时,乡村本身在追赶现代化过程中自我隐匿,那么我们必然会以最终消解乡村和乡村教育的方式来回应这一问题。这样一来,我们将会以牺牲乡村这一民族的精神家园和文化土壤为代价获致经济社会的高速发展,而这样的经济社会发展及其背景之下的教育将是无根的。近年网络红人李子柒[4]的出现,其间呈现出来的乃是信息时代乡村文明打开自身的理想形态,同时呈现的也是当下乡村文明自我重建的内在可能性。[1]刘铁芳. 乡村教育何处去:乡村文化式微的省思[A]. 载金生鈜编. 教育:思想与对话(第2缉)[C]. 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7:219-228.[2]维柯:《新科学》,人民文学出版社,朱光潜译,1986年,第98页。[3]参见刘铁芳. 以教学打开生命:个体成人的教学哲学阐释[M]. 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9:65.[4]1990年,李子柒出生在四川绵阳。幼年父母离异,她跟随父亲一起生活。1996年,父亲早逝,后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做过乡厨,善于农活,也会编制竹器。在爷爷做饭的时候,她常在一旁打下手。李子柒还曾和爷爷一起做木工,陪奶奶做饭,庄稼成熟时她也会下地干活。她读小学五年级时爷爷去世,奶奶开始独自抚养她,生活也变得艰难。2004年,李子柒为了谋生,开始在城市中闯荡。2012年,因为奶奶生病,需要人照顾,她便留在家乡,以开淘宝店为生。此后,李子柒开始在网络上发布视频。摸索一段时间后,她便转而拍一些自己真正拿手的事,比如做饭。2015年,李子柒开始自拍自导古风美食短视频。在拍摄内容选择上,与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李子柒选择了最熟悉的“农村生活”。其最初设定的话题取自俗语:“四季更替,适食而食”,后改成“古香古食”。2017年4月,李子柒制作秋千的视频在美拍上点击量突破1000万,全网播放量达到了8000万,点赞超过100万。2018年1月,李子柒的原创短视频在海外运营3个月后获得了视频平台YouTube的白银创作者奖牌 ,粉丝数则突破100万,她也被国外网友称为“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2020年1月1日,李子柒入选《中国妇女报》“2019十大女性人物”;4月29日,其在YouTube平台上的粉丝数突破1000万,并成为了首个粉丝破千万的中文创作者;5月19日,她还受聘担任了中国农民丰收节的首批推广大使。(参见“360百科”之“李子柒:中国内陆短视频制作者”,https://baike.so.com/doc/27155270-2859362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