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道之论 | 第8章 手法,气至有效的误会
和你一起,寻找能点亮生命的那一盏灯。
姚志军,寻灯人,居下馆馆主。
曾经有个中国医生到日本开了家针灸诊所,因为是中国来的中医,有很多病人慕名而来,但复诊的很少。逐渐地,生意很差,病人寥寥。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一个病人好心地跟他说,他扎针太痛了,另外一个日本人中医扎针一点也不痛,效果也很好。他就偷偷地冒充病人过去看,果然不痛,有痛也仅是一点小痛,很容易接受,没有任何所谓的酸麻胀类的针感,但效果的确不错。回来他也用了这样的针法,不到半年时间,他也是一样顾客盈门了。
这个故事实际上说的是两种手法的区别:重手法和轻手法。
针刺的手法,是讨论针道逃不过的话题。
针客,犹如剑客。
针,就是针客手上的剑。
数千年的针灸发展史,补泻手法差点就成了针道的代名词。很多的针灸大家都在挖掘和创新各种繁复的针刺手法,并以掌握为人所不知的手法为荣,也以此为招牌。过去有人在针刺时故意长袖掩盖着,就是不想让你看到他是如何行针的。
但没有目的的手法,就如没有目标的剑招一样,虽然好看,但十而无一用,最后也只能是花拳绣腿而已。
对于手法的目的,在前文《虚实寒热的奥妙》中已经有论述,这里不再絮述。
这里想说的是,关于“气至而有效”。
这个来源于《灵枢·九针十二原》:“刺之而气不至,无问其数,刺之而气至,乃去之,勿复刺。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
为了这个“气至而有效”,就产生了三个元素:一是得气,二是针感;二是循经而至。
得气就是针下就滞感,如鱼之咬钩,就是得气了。
针感就是针下之处有酸麻胀之感,前面的如鱼之咬钩是针客的感觉,这里的酸麻胀是病人的感觉。两者的意义是一样的,就代表着得气了,下的针到位了。
循经而至,就是前面的针感或者说是气感,从下针处开始,一路循经而上到达病处都有这个针感,就说明气至了。
这三点做到,就是气至而有效。气不至就无效,就要继续针刺,用各种手法,无问其数,不管多少时间多少次,一直要刺到气至为止。
为了达成这三点,就产生了一系列的手法。
西北针王《郑魁山针灸临证经验集》里有一个案例:
1938年秋,随先父去博野县许村出诊,遇一戴某,男,23岁,患齿龈肿痛,不能嚼东西。先父让我针合谷,用凉泻法使麻凉感传到齿龈。我即以左手揣准穴位,用关闭法右手持针向上直刺,得气候用凉泻法,但麻胀感只传过手腕,且没有凉感,患者齿龈肿痛如故。
先父说:“患者的体位姿势和你的操作都不符合要求。“于是先父让患者平卧,上肢伸直,右手虎口向上。先父左手四指握住患者四指,拇指压按合谷,右手持针沿左手拇指指甲向虎口两歧骨间直刺,得气后左手拇指努力向上推按,同时右手持针向肩部推进,候至患者觉有触电感传到齿龈,则左手减轻压力,右手捻提、拉着守气不到1分钟,患者说:“牙齿和周身都有凉的感觉了,好像一阵阵凉风吹过似的。”我当时也摸了一下患者手掌,比开始时凉多了。留针约10分钟,患者牙齿就不痛了。”
这个案例可以说是“气至而有效”手法的绝佳版本,有手法,有过程,有效果,有对比。气至就有效,不至就无效。
且慢,再思考一下。
他这样左手努力向上推按,右手的针也用力推,这么用力,这难道不是已经作用在经筋上了吗?
手阳明经筋图
而且,衍生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是循经而上,为什么要选在这个穴位?离病处更近或者就是在病处上针刺,不是更容易达到“气至有效”吗?
再看“气至有效”的一个变版:接气通经。内容同样来自《郑魁山针灸临证经验集》:
接气通经法,又称“通经接气法”。它是使针感由被针穴位处传导到本经络的末端,疏通经络,畅行气血的一种针法。即针刺时针感若未传导至经络末端,就再针感传到的穴位接着针刺,称为“接气”;使针感传导至本经末端称为“通经”。例如上肢瘫痪,以中指外侧为主,用温通法针风池,针感需传导到中指或无名指,如果只传导到了肩井穴处,就再针肩井穴;只传导到了外关穴处,就再针外关穴,总之要使针感传导到中指或无名指段。
这样的操作只能说其目的是打通整条经络,或者说是打通整条经筋,而不是通过这个穴位的针刺来治疗病处的问题。
我们再来看看同是《灵枢》里的另外一个内容,来自终始第九:
凡刺之道,气调而止,补阴泻阳,音气益彰,耳目聪明,反此者血气不行。所谓气至而有效者,泻而益虚,虚者脉大如故而不坚也,坚如其故者,适虽言故,病未去也。补则益实,实者脉大如其故而益坚也,夫如其故而不坚者,适虽言快,病未去也。故补则实,泻则虚,痛虽不随针,病必衰去。
这里对“气至”作了进一步的解释,不是气感到了,不是针感循经到达病处,而是气调了,是补则实泻则虚了。不是患者的自我感觉,而是脉是否有变化,是否脉坚脉不坚。只有脉变化了,病才能说有变化,而不是以病人当时的自我感觉为标准。
所以说,“气至有效就是气感到了患处”的理解完全是一个误会。
由于这个误会,导致中国人针灸拼命追求得气感,追求重手法,扎针没有酸麻胀都不好意思说你扎到位了。
我们还可以看看同是《郑魁山针灸临证经验集》摘引《针灸大成》里的一个内容:
《针灸大成》说:“欲治经脉,须调荣卫,欲调荣卫,须假呼吸。经曰:卫者阳也,荣者阴也;呼者阳也,吸者阴也。呼尽内针,静以久留,以气致为故者,即是取气于卫。吸则内针,以得气为故者,即是置气于荣也。”
静以久留,显然不是重手法。
老针客必然知道,针刺有刺浅有刺深,有刺皮刺脉刺肉刺筋刺骨,并不是每次都刺在筋上,也就不一定有刺筋所会有的那种酸胀感,也就不一定会有那么明显的循经传导感觉。
静以久留,试过就知道。针处没有针感,但却可以在身体引起各种反应。比如同样是扎合谷,没有循经而上的感觉,但却会在脸部、在鼻子旁如蚂蚁行走一样,会发痒,不成线,如蜻蜓点水一样,一点一点地发痒,忽而左边,忽而右边,忽而鼻子上,忽而嘴唇旁。
时间再长一些,会在身体的其他地方有类似的感觉,胸部、腹部、腿部,有时是蚂蚁行走感,有时是一股热流,有时是突然的一个路段的畅通感,有时是某一个地方的吹风感,最后会觉得全身的温温发热。也有可能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沉沉睡去。或者你总想动动手动动脚。
所以,酸麻胀只是针刺的其中一种反应,是其中的一种方法,是其中的一种途径,不能代表全部,也不能作为针刺的追求。
但需要注意的是,酸麻胀不代表全部,但也是一种很重要的手法和方法,在需要采用的时候就要果断采用,可以获得比较令人满意的结果。
重手法和轻手法,没有优劣之分,只是应用场合不同,应用对象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