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红|失忆的母亲
文字:张玉红
编辑:小愚
图片:来源于网络,向图片原作者致敬!
今夜,月光如水,像极了母亲那柔情似水的眼睛。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念母亲,越想,心里越痛,痛到窒息。这种想念不会随时间而缓解,相反,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清晰,直至牢牢地印在心上。
不知你是否体会过,即使你人到中年,只要母亲还健在,不管她是心智健全还是神经错乱,那么你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此时,我与失忆母亲接触的一幕幕又浮现在我的脑海……
——母亲小脑萎缩严重,失忆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我感觉她老了之后就不怎么爱和她说话了,说话慢半拍,有时还颠三倒四的,不赶劲。我不知道那正是小脑萎缩的前兆。但近四五年她失去了四五十年的记忆,对,她和我们拉的都是四、五十年前的经历,对眼前的事开始说胡话了。
在十几年前,先是父亲失忆。有一次,我二嫂指着母亲问我父亲:“认识她吗?”父亲说不认识,“这个人不回家,总在咱家待着。”二嫂听了哈哈大笑,“她是我们给你找的保姆,一个月一千元,值吗?”父亲鄙夷地摇头,“不值!她天天坐着,不干啥。”父亲说话时,母亲没有看父亲,只在嘴里叨咕着“这老糊涂……”其时,母亲因股骨头坏死已不能行走,瘫痪在床已多日,有时拄着拐走几步。
父亲走了,母亲很平静。想想是否在那时,母亲就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悲哀的是,母亲最终和父亲一样,得了这个无法治愈的病,也成了一个“老糊涂”。
我是父母最小的女儿,我们哥八个都很忙,除了四哥和母亲一起生活,其他子女很少有时间陪她。我绝大部分时间在工作,在追求我的事业,工作日是绝对不回妈家的,固定在周日下午送完孩子上学顺路回去看看她,带一些食物,一些保健品,陪她大约一个小时。
“我来了。”
“你怎么好几天不来,我想你了。”
“我工作忙,你看我都长白头发了。”我撩起头发凑近她,指给她看。
她拉过我的头发,很认真地看。忽然,她盯着我,神色焦急地问:“我老闺女哪去了?半天没看见她了。”
天!这次又把我当成谁了?
“妈,我就是你老闺女。”
母亲抬起昏花的老眼瞅着我,这双眼睛在我小的时候、她年轻的时候是多么漂亮啊,深陷在眼窝里,又大又亮,有欧洲女人的特质。
“你不是我妹妹吗?怎么变成我老闺女了?我老闺女刚一、两岁,刚会走路,还吃奶呢,忒淘,又跑出去了,找不着了……”说着,母亲拄起拐杖就要往外走。
我脑子里迅速地想像着我自己,都会走路了,因为是老小,格外受宠爱,还在吃奶,很淘气,一会儿就离开母亲的视线,有时还跑到大街上,母亲发现后不得不急忙跑出大门外去追……真难为她了,听父亲和哥哥姐姐们说母亲年轻时可封建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颇有过去大小姐的风范。
我只好夺过她的拐杖,把她抱到床上,她的身子好轻,我像抱着一个孩子,她满头的秀发也掉得快没有了,一切年轻时的风姿荡然无存,快退缩成一个风干的人了,年老的女人最后都退缩成一个风干的人吗?我把她的手放在我手心,掰着她的手指,从盘古开天地说起,从头数落她的家世:“妈,你的丈夫很有出息,11岁就从家乡逃难出来自己养活自己,后来他遇上了你,一下就喜欢上了你……你有八个儿女,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孩子们都很有出息,除了公务员,就是很会做生意,你很了不起,他们都是你一手带大的,大哥叫……老闺女叫……”
“那么好吗?那你是谁?你结婚了吗?有工作吗?有孩子吗……”
“我就是你老闺女呀。你忘了吗,我上小学时演节目,没有好看的衣服,你连夜给我赶制了一件,上中学下晚自习都九点了,你天天等我回来为我下厨做饭……”
“光顾的听你说话了,不行,我得去找我老闺女了,刚一、两岁,刚会走路,忒淘,又跑出去了……”母亲不理会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进不去。
真是没法和她交流,多少次了。
我离开她回到自己的家。
傍晚,四哥匆匆给我打来电话:“妈找你呢,找不着,快急疯了,你快回来吧。”
我只好又回去,看见母亲正抱着枕头认真地喂饭,床上一片狼藉。我站在她面前时,她没发现,她在那自言自语:“喂饱了,喂饱了,该睡觉了。”她把枕头放在床上,轻轻地盖上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枕头看。四嫂进屋了,瞪着母亲,也瞪着我——“她说那枕头是她老闺女,非要给枕头喂饭。那枕头我拆洗多少次了,那床我也收拾不起了。”
多少次了,总这样。我也有些恼怒,掀起被子,抡过那枕头——“妈,跟你说多少次了,我就是你老闺女,你看我都这么大了,都快五十岁了,你都八十多了,哪有一、两岁的老闺女!记住没?以后别再找我了!”
不知母亲听懂了没有,反正看着我们这阵势,先是有些发愣,后又像犯错误的小孩似地赔笑着。
又一个周日,我例行公事去看她。这一次,她好像精神了许多,而且也认识我了。“老闺女来了”,她坐在了写字台前,高兴地说:“你去给我买画笔画纸,我要给我老闺女画画。”这哪里是认识我,她又陷入了幻想和幻觉。
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又想画画,画多少张了,上面是漂亮的蝴蝶和蚂蚱,还有惟妙惟肖的牡丹花或月季花。真不知一天画画也没学过的她是怎么画这么好的。听父亲说,我小时候哭闹的厉害,她就开始尝试着给我画画,看见画,我马上就不哭了。这画功这么好,这我小时候得有多少次的她哄不好的哭闹,她得画了多少张花鸟虫画?
让我最难堪的一次,是四嫂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子从母亲身边路过,那小孩不知怎么就哇的哭了,母亲条件反射般把拐戳在地上“当当”响,“把我老闺女给我,你们都不会看!”我就在母亲身边站着,感受到了四嫂惊恐的眼神和愤怒烦躁的心情,更感受到了母亲担忧和焦虑之情。
过年了,我们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母亲如果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她是一个失忆的人,举止端庄,穿戴整齐,挺像模像样的一位长者。突然,母亲放下筷子,冲大家嚷起来——“你们都在这,怎么没人去看看你老妹妹,好几天没吃饭了,要够呛……”大过年的,她毫不掩饰地说着与吉祥气氛不相称的话,大家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妈,我在这呢。好好的。”我冲母亲喊过去。母亲像没听见,自言自语“我老闺女刚一、两岁,又闹病了,几天没吃饭了……”我朝大家尴尬地笑笑:“你们看见了,她不认识我,她老闺女只有一、两岁。”二哥替我解围:“妈,小红在我家呢,吃得饱饱的,欢喜着呢。”母亲这才又继续吃饭。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吗?经常几天不吃饭,把她的母亲吓得不知怎么办好吗?她是想尽多少办法为我治病,陪我度过了多少让她焦虑的日子,把我从鬼门关一次次拉回来……
随着多少次看母亲一遍遍寻找她的老闺女,随着多少次如有神助般被耳提面命的思考,我终于开始想了解一下她的病了。老年痴呆症,是严重的小脑萎缩,也叫阿尔茨海默症,主要表现为近期记忆健忘,而对过去的曾有的深刻印象的事情,则记忆良好。除了身体内在原因,外部原因则是长期孤独,心情抑郁。可以说她长期孤独,心情抑郁,导致诱发了这种病,这是我心中的痛。社会压力、个人修养等诸多原因,有几人能长时间地承欢膝下而放弃自己的事业?因此老人的寂寞就如同老人的衰弱一样不可避免。同时,老人终日为儿女操劳、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也必然导致他们的抑郁。那么长时间我忽略了母亲,甚至遗忘了母亲,就像遗忘一件熟视无睹的老物件一样合情合理,实则忘情忘义。那么长时间,我也不管母亲早已心力交瘁,把工作上的、家庭里的、社会上的烦恼一股脑地倾倒给她,那每一件事都曾让她愁得夜不成寐,她的抑郁也终不可免,所以,我成了母亲“过去的曾有的印象深刻的事情”。懂了,那个顽皮的、哭闹的、体弱多病的最小的女儿,不管她后来有多么强大,但在母亲那里,久而久之,成了母亲最揪心的牵挂,直至最后留在母亲心里定格成一个一、两岁最需要照顾的小娃娃,这母亲得经历了多少岁月对小女儿的惦念,放心不下,心心念念,才石化成这牢固、永恒的记忆!母亲的老闺女啊,啥时能走出失忆母亲的心田!哦,对不起,在我追求了太多的浮华之后,在母亲已不认识我之后,我才真正想去了解她,关心她,她才开始走进我心里。走不出失忆母亲的心田和走不进清醒女儿的内心,这是多么大的反差,又是多么大的悲哀,难道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亲情失衡?
再想想,既然无法治愈,那么就让她沉浸在这种梦幻里,沉浸在母亲的角色上吧。一旦清醒,看到了自己的老态龙钟,知道了自己的廉颇老矣,已无能为力为儿女做些什么,儿女也不愿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呆在一起,心理是否会轰然坍塌?只是我要永远走不出这痛了,无法缓解,不能释然。
著名学者余秋雨说:“各种模范人物为了工作而牺牲亲情的事,老是被宣传,我却不大赞成,亲情是生命哲学,又是中国哲学。”情感专家毕淑敏发现,儿女和母亲之间潜伏着无数的盲点,在不知不觉间儿女就会忽略了母亲。现在这些话都让我有了贴身之感。
再多的财富,再高贵的地位,比之于长幼对视、天伦之理,都成了皮相;再美的初恋,再动人的爱情,比之于质朴而无私的母爱,都沦为肤浅。
我知道我这样突然转换体裁,将散文的后半部分写成议论文,是散文写作的一忌。但请原谅,后面这些文字的出现是由衷感慨,情不得已,情不自禁。
“一年一年风霜遮盖了笑颜,你寂寞的心有谁还能体会?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从此不知你心里苦与乐,多想靠近你,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懂你……”听满文军的《懂你》,有多少人真正懂得个中内涵?我经历过了,体会过了,我想说,母亲,失忆的母亲,虽然你的话大家听不懂了,但你的心,我懂,我懂……
作者简介
张玉红,河北省遵化市作家协会会员,人民法院员额制一级法官,作品曾刊发在遵化法院局域网、《遵化法苑》、《唐山审判》、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网、最高院的《天平》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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