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爸”气十足的爸爸，变成了需要照顾的小宝宝

曾经父母是我眼里万能的榜样，从未想过他们也有求助于我的时候，可我还没来得及消耗够他们的无条件帮助，他们就已经需要我来关心照顾。

最近一直只说忙，好像我是个没根的人，飘到哪里都不在乎家会怎样，家人会否需要，我真是个没根是人吗？其实是过得没心没肺。

一周前，弟弟打来电话，说爸爸被送到医院了，非常严重，我当时就懵了。爸爸一生给别人看病，在我的记忆里，爸爸自己没打过针，没输过液，没住过院，可以说任何现代医疗设备都没给他服务过。

年近八十，爸爸对我的支持，就是身体健康，让我们几个没有后顾之忧。一个人，太强了就容易被忽视，我竟然难以接受爸爸会住院。

赶到医院，输液室里嘈杂、纷乱，到处弥漫着压抑与烦躁。空间很大的地方，却充斥着拥挤和狭窄，每张椅子上都是病容满面的人。

爸爸，一头雪白但永远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此时趴在头顶，从小我就羡慕的大眼睛迷离地看着不确实的地方。

快八十岁的老人，生病到医生说：绝对不能回去，万一出现意外抢救不及有危险。可是，无处寻觅的病床，难住了我们所有人。和姐姐上蹿下跳地求护士，找医生，为了获得一张能让爸爸躺下的病床，哪怕是一张折叠床也好。

然而，连观察室都满了，住院更是奢望，看过去，哪一个患者都是重症在身。

就在我们看着爸爸缩在椅子上痛苦不堪的时候，观察室监护病床有人等到了住院床位，开始退床了。我们不顾护士“这病床贵”的劝阻，为爸爸办理了手续，再贵的病床，能贵过爸爸的身体吗？我和姐姐连眼皮也没眨，让爸爸躺下休息，看着爸爸长出一口气的样子，我相信就是一万块一夜我们也要花。

只有这时，我们才明白，为什么医疗上的过度消费，病患却都从了，正是对生病亲人的爱，让有些机构钻了空子，可这个空子哪位爱家人的人能不钻呢？

观察室与输液室是通着的，里外共二十张床，几十张椅子，护士有两三个人。因为不是正式住院，也不是ICU，所以这里人手不足，更是条件很差。

白天外面人声鼎沸，打针的、输液的、争吵的、闹情绪的，简直就是一个大卖场。晚上空洞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痛苦与难过的氛围。

爸爸的情况很紧急，状况也非常不好，家里人各自有事，第二天还要有人陪着办住院手续。我想也没想，对他们说，你们都回去吧，今天夜里我来陪。有人说可以请护工，看看这里的条件，再看看其他床的的护工，我直接摇头拒绝了。

慢慢的，外面的嘈杂归于寂静，除了半夜突发急症来输液的，这里只有二十张病床上等待住院机会的患者，和那些陪床的家人与护工。只有安静下来，我才发觉这里的夜如此的寒冷，好心的护士巡查时对我说，晚上特别冷，您多穿点。

哪里多穿呢？匆匆从单位赶来，身上就是那身得瑟臭美的衣服。姐夫来的时候，想到陪床会冷，把妈妈的羽绒服带来，此时披上它，感觉到家人给予的温暖。

长夜，护工都睡得比患者香甜，旁边床老爷子已经痴呆，老太太临走前对我说：你们都是女儿吧？我说：是啊。老太太感慨：还是女儿好，指得上，儿子，唉……。

其实，对面床陪着老太太过夜的就是儿子，我想应该是说话的老太太的儿子指不上吧。看她脸上对老伴的关心和对自己不能陪伴的无奈，我心里一阵巨痛。

人少了，爸爸睡不着，既是身体不适，更是对环境和现状的不适。陪爸爸轻声聊天，突然想起，好像我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趴在爸爸身边陪他说话了。

爸爸：我辈子就没打过针，住过院，光给别人开方子了。

我说：那说明您棒啊！现在体验体验，咱们也就知道是啥样子了。

爸爸：这滋味不好。我在这儿肯定睡不着，再困也不行，我不习惯这地方。

我说：您别暗示自己，都好长时间没休息了，闭上眼养养神也好。

说着说着，爸爸不再理我，轻轻的鼾声响起。我悄悄拿起手机，告诉家人爸睡了，他都三四天没好好睡过了，能在我的陪伴下睡着，我觉得特有成就感，比得五一劳动奖章还开心。

夜里，好长好长的夜里，从未注意夜会如此的长。听着身边各种动静，这床病人要解手，护工毫无反应，我过去推醒他。那床药液输完了，儿子睡得没有一丝动静，我过去喊护士过来。

爸爸真的不习惯住院，更不习惯输液、监测设备缠身，睡梦中他会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抓，努力地翻身挣脱。我看着他，像当年看着自己的女儿小小的样子，他一动我就伸手去扶，他翻我就拉住那些线、管。

护士说：您也休息会儿吧，这些液输完要早晨了。感谢她的好意，我却是毫无睡意，看着爸爸躺在那里，我的思想从以前到现在，像电影回放一样。

这一夜，我不知自己迷糊了几次，每次都被病床上这位的呻吟，那位的咳嗽吵醒。我没有厌烦，只是强烈地感受着生命的顽强，二十张床，有十八张床上都是老人，他们经历了什么，承受了什么，一生走过了太多，此时他们只想坚强地与死神搏斗，以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

五号床的老奶奶，半夜起来要酸奶吃，护工训斥她：医生说了，你不能吃东西，明天要做XX检查。老太太拼命护住手里的酸奶，用牙齿咬开盒底，她瘦弱的背拱起，坚决地说：我饿了。护士看了不忍心，告诉护工：算了，让她吃一点点吧。她饿了，她贪婪地捧着酸奶吸吮，好像婴儿哭闹后妈妈嘴给了奶头。生命，你就是一个循环，来如去时，去如来时。

长夜，我在与爸爸的反抗斗争中迎来早晨，爸爸赢了，他一次挣脱了输液管，一次搞掉了心脏监测电极，还把导流袋接头鼓捣断开一次。四点多爸爸彻底醒了，我告诉他他的战斗成果，他笑得像个小宝宝，害羞地表示自己一点不知道。

我们又开始低声闲聊，爸爸明显精神比昨天好起来，他说起他最喜欢我家小美女，这孩子懂事，有孝心。我静静地听着，爸爸夸我和宝儿我当然欢喜，一夜无眠也毫无影响。

早晨，输液室从六点开始恢复嘈杂零乱，爸爸经过一夜导流、输液，和完整的睡眠，已经比前一天恢复了一些。看着家人来看他，居然哭起来，说是不愿意别人看他生病的样子。我的爸爸，你生病不生病都很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