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坟

本故事描述农村的家庭婚姻习俗,重温历史,在社会的长河里,流淌着朴素、勤劳,以及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观念……

秃坟(上)

文/袁国奇

玉德老汉快七旬了,脸上布满了岁月的苍桑,邻里孩子们长“嗲嗲”(湘南方言,指爷爷)短“嗲嗲”叫他,让他悲哀,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大人们都知道他的“心病”,儿子结婚快十周年了,而儿媳妇至今末“下蛋”,二代单传的玉德老汉求星星,求月亮,求菩萨,只差未下跪求儿媳,可儿媳就是“不争气”,肚子怎么也“长”不起来,这比抽他耳光还难受,老汉认为一定是自己前世造了孽,而终将成为绝户。

那一年,中国大地打破了集体所有制,实行分田包产到户,湘西的农村一片热火朝天地发展农业经济作物,那种干劲空前高涨。那时,玉德老汉的儿子高景刚从高中毕业,十九岁的小伙子带着知识与梦想在自家的土地上经营,他接替了老爹的惨淡家业,在自家的自留山上栽了许多果树,霜降一到,漫山遍野的桔子一片红灿灿,桔香袅娜。他还养了鱼,喂了几十头猪,成为当时乡里的大能人。

二十一岁那年,邻村的罗寡妇为高景说媒,罗寡妇原本也是高家村的媳妇,因丈夫死后,婆婆百般辱骂,便回了娘家。

“他叔,景儿该谈亲了。”罗寡妇在高家的庭院前遇到了从地里回来玉德老汉。

“有你上阵穿线,还愁找不到儿媳妇,礼钱不会少你的,猪头让你扛个最大的。只是要找个合的妹子”(注:当地习俗,说媒成功后,要给媒人整个猪头作为酬谢)

“他叔,说正经哩。”

玉德媳妇(村里人都称她为玉德嫂)见罗寡妇来了,拿了张小板凳走了过来,狠狠地盯了老头子几眼,说:“死老头子,黄土都快罩到腰了,还不正经,你想让你儿子打光棍。”而后,玉德嫂与罗寡妇在院子里悄悄地谈了起来,一顿饭的光景,罗寡妇起身告辞。

“他姆姆(湘南方言,指婶婶),呷了饭再走吧!”

“冇呷了,家里都乱得不可开交,等景儿的'老婆子’进屋了再吃也不迟”。罗寡妇带着几份神秘走出了玉德家。

小的时候,因为常闹病,高景的身材瘦瘦的,伙伴们称他为“干泥鳅”,他直爽、活泼,亦乐于助人。

正月十五,是当地一年一度的庙会,善男信女有不少人都去奏热闹,并许一分心愿,罗寡妇捎来口信,让高景去庙会相亲。

玉德嫂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休,左跳财,右跳喜,她就知道会有喜事,果不然。她忙为高景找来一件中山装,一件“的确良”衬衫,还有时兴的喇叭裤。她多次嘱咐儿子,见到姑娘后要大大方方,要看仔细点,不可失态,要有读书人的风度。高景有点厌烦母亲的哆嗦,一番打扮后就出发了。

高景骑上自己心爱的凤凰牌自行车,嘴里哼着《刘海砍樵》:“胡大姐,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呵?----我把你比牛郎不差分离......”,显然心情不错。

罗寡妇早早就在村口等着,看到后生们出出进进,也许是触景生情,让她回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那一年,地主出身的杨伯山看中了罗寡妇,便用重礼把罗寡妇娶回了家。出嫁的那天,罗寡妇坐在马上,路经这村道,迎亲的礼炮让马受惊,罗寡妇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左腿摔折了,当时村民们都预言罗寡妇后辈子一定有苦头吃,可就被言中了。后来杨伯山酒醉后从楼上坠落,摔死在天井里,有人说罗寡妇生了一幅克夫容貌。

“罗姆姆。”高景叫道。罗寡妇才从回忆中走出。

“唉,来了。”

“上来吧!”高景把自行车停在罗寡妇身前。

“我从冇坐过这玩意儿,还是走路稳当些。妹子说还是在集市相亲好些,去庙会彩头不好。”

“那好,就一起走路吧。”

那天是地方赶集的日子,路上行人纷纷向市场走去,贩鸡鸭的、贩仔猪的挤满了街边的角落,那些鸡鸭猪们在笼里慌恐地惊叫,陌生的环境让它们害怕。那些年纪大点的老妇人或提着三五几十个鸡蛋,或用篮子装了点糍粑、甜酒、蜡烛。

集市里闹哄哄的,马路两旁摆了许多木凳,上面铺了几块木板,然后把要卖的东西放在木板上便成了摊位,每个摊位除了交二角钱的卫生费外,还得另加伍角钱的摊位费。摊位长蛇阵般摆开,卖衣服的,卖铁器农具的,卖水果蔬菜的,卖老鼠药的,应有尽有。

罗寡妇走在前面,时不时与擦身而过的婆娘们搭上几句话,她与高景来到一个小吃摊停了下来,对高景说: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看看她们来了没有?”罗寡妇说,“她们”说的是高景要找的婆娘。

高景把自行车放在一边,心口一直跳的厉害,此时,他感到脸辣辣的,脸上泛起晕红,如饮过酒一样。

罗寡妇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说:“她们早来了,在乡政府门口的槐树下,穿红衣的妹子便是,另外一个是她姐姐。”

高景跟着罗寡妇推着自行车朝乡政府走去,他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在男女的天空里,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会儿来到乡政府大楼侧面,远远就望见门口槐树下有一人站着,一人蹲着。他努力地克制不让心跳加剧,脸呈现出淡淡的红润,有点发烫,眼睛不敢往前多看。

“罗姨,怎么才来?我们等了好一会儿了。”那年纪大的女人说。

“哦,让你们久等了,我认为你们还没来哩,不好意思,下次......”高景说。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有点尴尬。

“你们俩人相亲可没下次的哦,过了那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们把握吧!”那年纪大的女人又说。

高景被那年纪大的女人看的有些不自在,他不敢把眼光移向她们,只是把车慢慢摆在路边,以平静一下心跳。

那穿红衣的女人看到高景走了过来,忙站了起来,脸朝着槐树,高景只看到她的侧面,显然她比高景更害羞。

那红衣女人穿着一条白花格子裤,黑布面高跟胶底鞋,裤管有点长,鞋跟都被罩住了,个子一米五左右,头发是流行的一束“马尾巴”,脸的轮廓红团团的,似火烧云,或许是衣服衍射的光。

罗寡妇很懂年轻男女们的心思。

“海英,陪我扯鞋面布去,我们别吓着他们。”罗寡妇笑着说。

罗寡妇与黄海英去了集市,高景克制住内心的害臊,努力地寻找话语,他与那红衣女人的心在不同频率下剧烈跳动,他挨近了红衣女人,女人莞尔一笑,灿烂中呈现出处子的羞涩,两人目光交支在一起,他觉得她美丽动人,与他要求的对相大致相同,只是矮了点,母亲说过,女人矮,一肚子崽。

“罗姆姆与你讲过了我的事了吗?”高景问。

“嗯。”女人说。

“我们去集市走走吧!”

“好。”红衣女人还有点不好意思,她,叫黄丽,十九岁。

高景与黄丽一前一后地向集市走去,黄丽时不时在打量着高景,一种幸福的羞意袭击着她,一见面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觉得这就是她心仪的小伙仔吧。

高景想起了母亲的吩咐,如果双方都满意,要到馆子铺吃点东西,这是当地的风俗,如果女方不去,表示女方不同意。

罗寡妇与海英见高景与黄丽来了,看那情行,心里知道了八九分,毕竟她们都是过来人。

罗寡妇把高景喊到一边,问:“怎么样?还行吧?”

“嗯!”高景不好意思说出口。

“那就去馆子铺坐坐吧。”罗寡妇说。

“好的。”高景回答道。

这是当地农民后生们相亲的规矩,男女双方同意后,由男方邀请女方进馆子。

罗寡妇笑嘻嘻地走向姐妹俩,说:“高景说一起到店里面坐坐。”

姐妹俩跟在后头,黄丽心里喜滋滋的,如喝了蜜糖一样,脸上隐现着粉红的云霞。高景选了店旮旯那张空闲的桌子坐下,罗寡妇三人也相继坐下。

店主人是位四十来岁的妇人,身体臃肿,脸上堆积着生意人应有的笑容,她亲切地说:“四人要吃些什么?”

“罗姆姆你说吧。”高景说。

“我还饱着呢,既然今天是相亲的日子,就来四碗面,每碗两个荷包蛋,加些红辣椒,心心相印。”罗寡妇说。

“好的,等会儿。”(待续)


【作者简介】

湘西,原名袁国奇。湖南绥宁人,现居浙江绍兴。现为内蒙古《文苑》报刊社签约作者。发表《母亲的手机》、《重阳情》、《七夕,若一朵牵牛花》、《书》、《春雨》、《家》等作品。其中《月亮下的思绪》入选《中国散文大系·景物卷》并获最佳创作奖。《母亲的手机》获《文苑》十九届全国草原夏令营散文优秀奖,《书》获《散文时代》散文精英奖,《拯救水源》于浙江五水共治工程征文绍兴区二等奖,嵊州市一等奖。《父亲的土地》获邵阳市“土地.记忆”诗词、散文、小说组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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