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店

包子店离我家小区不远:听完一首费玉清的《一剪梅》,慢悠悠地溜达就可以走到。

包子店不大,很不起眼,一个小门面:里面仅可以放四张小桌子,最多勉强可以坐八九个人,就很显拥挤了;操作间在格挡后面,一个案几靠着墙,两个人得直直地站着才行。——对,就那么大点地方。

包子店太不起眼了,我第一次打门前走过差点都没注意到。——它拘谨地缩在逼仄的角落里,像一个谨慎的乡村丫头,初进城里,眼神里流露着惶惑不安和一丝胆怯。要不是门口竖着的不高的招牌差点碰到我很多人都会跟我一样,从门口经过,注意不到的。招牌是新做的,红底黄字:“南街包子店”。

早饭和晚饭,懒得做饭的时候,我便下楼,出小区门,穿隔壁小区而过,在西出门北口临街处,就是包子店。

包子店主营各类包子。说各类包子吧,也就荤素两大类:肉包子,菜包子。肉包子就只有大肉包子;菜包子有韭菜鸡蛋的、地软粉条的、粉条豆腐的、茄子辣子的。——包子店小得简单而精致。

肉包子2元一个,菜包子1元一个,均配小菜一碟;小米粥、黑米粥1.5元一碗,管饱能把你喝得涨肚子。

包子都是现蒸的,高高的一笼一笼堆在店门口的桌子上,冒着腾腾热气儿,离大老远就闻得到诱人的香味儿。

包子店老板是两个80后小夫妻。男的瘦小少话,总是闷头忙乱,手脚轻快,——他说老家是石井镇的,看得出近山人的实在和勤快。女的嘴皮子利手脚麻利,见人不笑不说话;——她说老家是宝鸡凤县的。他们两个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他们没说,也没人好意思问,那应该就是一个很美爱情的故事。而他们的肯吃苦耐劳,大家都看在眼里,赞在心头。

现在这个年代,年轻人谁看得上吃这样的苦下这样的功夫啊?早上3:00起来,晚上11:00才能关门歇息;白天得空儿了就得买菜择菜洗菜。他们只好在对面租了一间民房,晚上住宿。像他们这样不嫌弃、肯吃苦,凭双手为自己打拼生活的年轻人,我觉得本身就是最美的故事。

罗振宇“时间的朋友”2020年跨年演讲李说到的,“现在,容易挣的钱是越来越少了,但只要肯吃苦,挣钱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是的,机会是为肯吃苦能吃苦肯干事儿能干事儿的人提供的。

我来包子店,一是吃包子,二是听故事。——这里能听到生活中许许多多的故事。

我吃的包子很固定:两个鸡蛋韭菜的,一碗稀饭,一个鸡蛋,一碟小菜,有时候干脆让调一小碗辣子醋水水儿。这内容看起来很简单,但我吃的很受用很满足:饱,而且舒心!

“简单就好,吃饱就好。”这是我的做人原则,也是我的吃饭原则。但不是我要搜集的生活故事原则:故事越贴近生活,越真实曲折越好。

我一般来吃包子,吃好后还要坐好一会儿,跟店老板聊聊闲话,听其他吃包子的人说话。这些话里,就有很多故事。如果说包子填饱了我的肚皮,那些故事丰富了我的生活,为我的写作提供了营养。

上个月,我那天吃完包子,无意中跟店老板聊天,记不清什么话题,引着他给我讲了他们村的一个故事。

“我们村一家子,两个儿子年龄都大了,一个34岁,一个32岁,一直找不下媳妇。两个儿子都是实诚人,勤快,可就是咱住的地方不好:靠山根儿,不大方便;这两年又把环山旅游路边的农家乐铲平了,周围更冷清了,卖个果子都得跑路。——把家里人能愁死了。”老板把手头的活儿忙完,坐定后跟我详细说。

“前一向吧,好不容易找到了:俩娃都找到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替那家人长出了一口气。浑身轻松了不少。但是,老板却“唉”了一声,脸上挂上了一层愁云。

“媳妇是找下了,人家的条件是:县城要有房,还要有辆车。——俩媳妇都要!”

小城里,一套100平米左右的房子,得七八十万;一辆车,至少十万。结个婚吧,还不得至少十五万?一个农村家庭,一下子让拿出200万,把老两口的骨头卖了肯定都拿不出来。

你看,社会就是这么现实,生活就是这么真实。——越是优秀的人,越有资本跟别人提条件,反之,只能被提条件了。

从前年开始拆迁,拆迁的村子人一下子有了钱,房价物价被哄起来了,“媳妇价”也哄起来了,没有拆迁的村子,显然受到了严酷的挑战。

这个故事就像最近的雾霾,重重的压在我的心头。

昨天,我去包子店的时候,门口一个中年汉子正在打电话。我之所以注意到他,一是他的声音很大,二是他穿着穿着现在很少能见到的草绿色军大衣。

听他打电话的内容,是他自己骑电动车不小心碰了人,把人家弄到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了,医生说不要紧,给开了两副三七片让回家。可对方不行,非要1000块钱才能了事儿。一气之下,他借口去找钱,干脆一走了之。

“车子也不要了,旧电动车,最多也就值500来块钱。”他挂了电话,气咻咻地嘟哝着。

那汉子头发乱糟糟地站在头顶,就像冬天河道的苇草,干硬少水分;皮肤是下了苦力又在风雨和太阳底下打磨过的粗糙。显然,这是一个头脑像三脚架一样简单的农家汉,说话楞而坚硬。尽管惹了事儿,不过,饭量倒不错:面前盘子里要了四个包子,一碗稀饭,很有响声地吃着。

我对面坐着吃包子的是一个浑身收拾得比较利索的小伙儿,板寸头,方块脸,皮夹克。

听了那汉子的事情,小伙儿朝侧后面扭过头问他:“你碰的是哪个村的人?认识不?”

“认识,我们邻村,不远。”

“那你走了就能没事儿了?人家找你家去咋办?”

“他敢找我就拿刀砍他!”汉子就像一堆干透的芦苇,一下子被点燃了。“我就是碰了他的胳膊,也做了检查,医生都说没事不要紧,他还非要赖着要钱。”他把一个包子整个儿扔进嘴里。包子噎着他,连着心底的气愤,他的脖子到脸马上红得像蒸红薯皮,外面还爆出青筋。

“你拿刀砍?”我对面的小伙儿一下给气笑了,“你去看看外面墙上挂的啥子——'扫黑除恶’!你把刀拿上,不等你砍,人家还把头往你刀底下塞呢。把你还能的?你是还嫌事情不大,想叫把你关进去啊?”

“那……哥,你说我该咋办?”那汉子给惊了一跳,就像一只正在吞鱼的水鸭,猛地被人捏住了脖子,就那么憋得出不来气儿。他显然年龄比小伙儿大不少,可是因为自己的见识少,嘴里就把自己变小了,变软了。

“人家只要没喊头疼,你就算幸运多了。”小伙儿指点着他说。“头疼,鬼也查不出来,你走都走不离了。”

“他没说头疼,就喊屁股疼。——我碰了他胳膊,他趴地上了。”汉子大致说了情况,看来真的不是很严重。

“你总是把人家碰了嘛。人家咋不找我呢?”

汉子怔住了,说不出话,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小伙儿,寻求注意。

“出了事儿,跑就不是个办法么。”小伙儿看了一下汉子,“在你村找个人,能说会道的,问问对方的意思,叫少给点儿钱就行了嘛。”

汉子知道了害怕,好像在为自己当初想耍二愣子后怕,又仿佛开了窍一样,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我走的时候,汉子拉着小伙儿胳膊让再给教教咋办,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早上的包子钱我掏,我掏……”

包子店不大,包子店的气氛很好,更好的是故事很多。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市鄠邑区人。文风力求散淡、干净、质朴。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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