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念爹随记
生命是一种过程 也是一种目的
爹是儿的胆
想爹的时候
就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自己是有依靠的
01
早上镇政府的高音喇叭刚停，又传来锣鼓喧天的唱戏声，老爹拴完牛回来，说长岭山今天有人。
长岭山，李君小时候跟伙伴们经常去放牛、割草、捡柴的地方之一。
问爹怎么晓得，他说喇叭里在唱戏呢。
哦，原来，长岭山庙里也安了喇叭，因为站得高，喇叭一响，十里八村都听得见。
昨夜又下了小雨，不能干活。李君缠着老爹上长岭山，听说山上的洗马池里修了匹马。
老爹说不想去，后来把排骨炖锅里，同意上山。
他说：还说你妈不在了（妈是喜欢陪女儿的），想上山我都不陪你去。
李君马上笑嘻嘻地说：我没强迫你哈，不愿意去就算了。
老爹笑着说：走哟。
山上确实有人，老远就闻到炒菜的香味。进去有四个人在打扑克，三个人煮饭，一个人裁纸，还有一个人跑前跑后，这些人李君基本都认识。煮饭的杨家婶说今天是王佐将军生日！
庙转完，去看“洗马池”。传说，王佐将军在池里洗马，洗一下，马的颜色会变。去洗马池的路，杂草丛生。假马已掉色脱皮，水是黑的。老爹说天再旱，洗马池的水也不会干。
半石崖中有码的石门，老爹说，那里面有一间屋子大，具体干啥的，老爹也不晓得，老爹说这种洞，我们这有好几处，都在半山崖。
来回两个小时，回来老爹的排骨正炖好。
2019年5月21日
于四川省剑阁县石垭村
02
父亲节，对于生活在城里的父亲和子女，绝大多数是晓得的（因为商家和媒体以各种方式呼唤着），多般也会过吧。而生活在乡下的父亲们，绝大多数是不晓得的（因为商家和媒体的触角还很少伸到），在外劳作的孩子们，有的会打个电话回去说一声“爹（爸），父亲节快乐！”父亲们多般会笑盈盈回答声“快乐”！他们不会去追本溯源！
李君的父亲今年六十八岁，和城里的同龄人比起来，父亲却像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他脸上的皱纹，就是他这大半辈子勤劳付出后收获的成绩和荣誉。
父亲说话嗓门大，历来如此。五月回去，有一天和他去赶场，准备买些辣椒等作料打成粉面带到北京，在卖作料的摊位前，见女摊主站在菜摊旁和别人谈闲，没看见我们，父亲朝着女摊主一声吼：哎，买东西了。
过后，李君温和地对父亲说：和别人说话能不能小点声，也就是这个场镇小，大家都面熟、认识，要是不晓得你脾气性格的人，会说，这老汉疯了吧，吼哪个？
父亲露笑听着，不接话，却讲起李君小时候爱撵他路的往事。当时年轻的他，拿耍横的小女娃没法子，现在回忆起来，却成了骄傲。他开心地说：我不管到哪儿走亲戚，一说不带你，你就开始哭。我刚走出几步，你就在后面边哭边追。等我拿棒把你赶回来，不一会儿，你又哭着追来了，最后只好带上遭人的你，每次都这样。李君笑着补充说：还喊起你的名字撅你呢，忘了？父亲听完哈哈大笑。
有人说父母老了就成了弱势，李君认为有道理。孩提时，父母在娃儿面前是威信；娃儿长大成人了，在父母面前变成了威信！比如指使父母做这干那，吼父母这不对那不会，嫌父母唠叨……尤其是那些需要孩子养老的父母，这时的弱势地位就更突显了。
也有人说，家有一老，就是一宝，这话也有道理！作子女的可细细玩味。
2019年6月16日
于北京
03
今年5月回老家，离家的头天晚上爹说，第二天早晨起来炕馍馍，李君说不用麻烦，煮碗面就行。爹说：你坐车，吃了馍馍，不容易上厕所。其实，现在有高铁，从家乡到北京，大半天时间就够了，上厕所也方便，不像以前的普通火车。但是爹第二天还是早早的起来按他的计划行动着。
走前再一次美美地吃着爹的爱心食。
软面馍馍，又叫刷面花子，也叫炕馍馍。因为是用大柴锅做，这里面是有技巧的，尤其是火候的控制，弄不好，就容易炕煳。爹自豪地说：不是夸嘴，现在很多女人都做不好这个了（绝对了，只是做的人少了。爹高兴，就听着）。前两年，一个男邻居来家吃了爹炕的馍馍，回家就想自己做，但又做不来，就把爹叫到家里，教他做。
其实，对于会做的人来说，是容易的。就是在面粉里打两个鸡蛋，然后加水调成糊。铁锅烧热后，往锅面抹一层薄薄的菜籽油（自家菜籽打的），用筷子将面糊刷到铁锅里。这时，灶膛里不能用大柴或枝枝柴烧，只能将柏树枝的细末撒在里面，要燃不燃的样子。刷在锅里的面糊很快变成焦黄色，用铁铲翻个面，这面也成焦黄色了，就铲到小筲箕里，再刷第二锅第三锅……直到把调好的面糊刷完。下一步，将筲箕里炕好的馍馍撕成小块，铁锅里再放上菜籽油，把撕好的馍馍倒入，同时加入提前准备好的韭菜、小葱段，再放盐和辣椒酱一炒，一锅黄灿灿、香喷喷的软面馍馍就做好了。
记得小时候，妈偶尔做一次软面馍馍，我们就欢天喜地。在李君六七岁的样子，妈就开始教李君做饭，教会了，她就撒手不管，任由女儿发挥。后来，李君外出打工后，每次回家时间短，回去吃的东西又太多，软面馍馍就靠边了。没想到，妈去世后，六十多岁的爹喜欢做起来。今年回去后，爹给李君做了三次，确实香，怪不得爹乐意做呢！
2019年7月29 日（农历六月二十七）
于北京
爹68岁生日
编辑 何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