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一双白球鞋
一双白球鞋
张亚凌
大哥一月后将去县里参加运动会,缠了好几天,要娘给他买双白球鞋。句句不离“我们老师说”,好像没有白球鞋跑得再快也不能参加比赛。
娘心软,可又拿不住家里的事,买几斤盐都得向爹要钱。她就含蓄地将大哥的想法说给了爹:娃争气得要到县里参加运动会了,兴许还能得张奖状回来。人家娃娃都有白球鞋,你看……
爹没搭理娘,只是问跟在娘后面的大哥:“我问你,是脚跑还是鞋跑?”
“当然是脚跑了。”大哥想都没想,话就从嘴里蹦了出来。
“那就对了,穿啥不都一样跑?”爹说罢继续忙他的事情,不再理会眼巴巴等着他做决定的娘跟大哥。
娘不忍看着大哥整天那副难受样,借故去了趟外婆家,回来就给大哥带了双白球鞋,还叮嘱大哥,你爹要是问起,就说我从舅家借你表哥的。
大哥平时训练,就是他那几乎磨出脚后跟的布鞋,才舍不得穿白球鞋。只是每次睡觉前,都要从箱子里把白球鞋取出来,穿上,在炕上走几圈。似乎一天不试,白球鞋就飞了或穿不上了。
二哥看着眼馋,央求着让他也穿穿。二哥比大哥只小两岁,可几乎矮了一头。大哥取笑道:“你穿上像划船,穿啥意思?”二哥嘴巧能说,用娘的话说,不长个头只长心眼了。三说两说,大哥就妥协了,让他试试。二哥一试,就不想脱了,穿着鞋就钻进了被窝。大哥急了,好像二哥这么一闹腾,鞋就不属于自己了,撒腿跑去告诉了娘。
娘赶过来掀开被子就狠打二哥的屁股,边打边抹泪边骂:“你个死娃,不挨打不舒坦是不?不挨打就皮紧了是不……”二哥抹着泪脱下了白球鞋。娘又安慰他道,“你哥穿不上了就是我娃的,我娃甭急。”
过后才知道,我们这里的习俗是,只有人死了才穿鞋躺在炕上。二哥那样多晦气,难怪娘那么生气。
运动会有多热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带队的体育老师满脸欢喜地来到我们家,不停地拍打着大哥的肩膀说“好样的,真是好样的”,而后给娘说,你儿子给咱村咱镇都争光了。原来,大哥是我们镇里那么多学校去县里参加运动会唯一的第一名,而且是5000米的长跑。
老师说,这小子一开始就是冲刺的速度,太吓人了,我讲的要领全忘了。结果,结果竟然一直领先。老师说得那么轻松,好像抬腿就到的100米短跑。
大哥说,我一上场只知道要得第一名,卯足劲跑。我一直给自己加油,不能白穿了娘买的这双白球鞋。
晚上爹回来了,娘给他说了大哥的成绩,说了哥的话,嗔怒道,你说是鞋跑还是脚跑?爹摸着头笑了,说是“疼他娘爱他娘的心在跑”。
我一直觉得,这是木讷的爹迄今为止说过的最有诗意的一句话。
大哥一直很懂事,回来后就脱下白球鞋,让娘收拾起来,说等参加运动会再穿,还有老二老三哩。
第二年春天,我们学校举行了一次运动会,二哥报了3000米的长跑。学校没有要求必须穿白球鞋,可二哥还是取出那双白球鞋,还是有些大。他给鞋前面塞了纸团,再从脚心处用麻绳把脚跟鞋缠了两圈。虽然鞋子不合脚,二哥的成绩还不错,奖品是个本子。用二哥的话说,他是谁的弟弟呀?再说了,跑不好都对不起脚上的白球鞋。
轮到我时,白球鞋还是那么白生生的,只不过我不喜欢运动,穿着它就是为了好看。我是穿它时间最长的一个人,恐怕也是最对不起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