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三十四篇:大宋山河之义利之争 “义薄云天”

  

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三十四篇:

大宋山河

第七章 义利之争

“义薄云天”
熙宁三年四月初八,王安石、韩绛在条例司议事。吕惠卿抱来宗卷,放在案头,对王、韩二人说:“新法条例悉皆拟就,大人可随时请旨。”王安石取过文字,仔细翻阅。
章惇、曾布说:“文字检详已毕,司衙无事,吾等欲到州县访察新法利害。”安石点头放下宗卷,说:“入朝三年,耳目闭塞。如青苗事,人言其害,我言其利,口舌之争何益,究竟如何,要问田野百姓。”
翌日朝散,神宗留宰臣到偏殿,问条例司事。安石说:“新法已颁行有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方田均税法。均输初见成效,青苗争议最大,水利、方田未知实情;拟出条例者,还有免役法、市易法、保甲法、保马法,科举学校事,经过庭议,请旨定夺。”
神宗道:“条例司初设立时,众人不休,今设立方一岁,诸端大事已举。当初,司马光奏请节减冗费,命他看详制局,他说此事言之容易,实则至难,须二府大臣、三司官吏共谋之。今经条例司整饬,一岁用度皆编定成式,裁减冗费十之四。朝廷上下振作起来,渐觉气象一新,皆条例司诸人之功也。”安石道:“陛下过奖。新法初行,利害未见分晓,臣欲到州县 访察实情,看究竟如何。”神宗颔首道:“节交立夏,正值青黄不接。昨日孙觉说,陈留县百姓不认青苗钱,朕甚疑之。前次韩琦上言真定事,风波骤起,杨寘一去,真相大白。陈留就在畿县,又比真定方便,朕与卿同去。” 安石道:“陛下出宫,须禀明太皇太后。”于是诏罢条例司,其职事归中书。吕惠卿为中书检正官、章惇为知制诰、曾布判司农寺。
神宗回到后宫,对祖母、母后说,要到畿县问农。高太后说:“上 次抚慰流民,引起老臣非议,这又要去乡村,人马仪仗、诸事百端,不去也罢。”曹太后说:“皇帝访察民情,也是常事。只是皇儿文弱,可要当心。”神宗道:“儿自有措置,不用人马仪仗,数日即回。”两宫答应了。回到中宫,向后说:“臣妾向往民间已久,愿与陛下同去。”神宗说:“御妻去了,多有不便,况且祖母、母后也不答应。还有曾公亮、韩绛,随时请旨中宫,暂不可离,遇有不决之事可问太皇太后。”
翌日天气晴朗,神宗只带安石、曾布、安石的家人曹志上路。安石扮作粮行东家,神宗、曾布、曹志扮作伙计。神宗和安石乘一辆骡车,曾布骑一匹黄骠马,曹志充作御手。一行四人,出南薰门,过南郊淮南大路,绿野无垠,至五里铺村南,神宗便要下车,对安石说:“麦秀如席,朕平生所未见。”即命停车。
二人下车步入田垅,曾布、曹志左右相随。麦穗齐胸,长可一拃,麦垅间菜花金黄,引得蜂蝶飞舞。田畔一条小河,河边架着龙骨水车,水车吱哑作响,村民在提水浇麦。神宗说:“请问父老,这样好麦,一亩出产多少?”一老者回答说:“两石多。”神宗问安石,河北淮南产量如何?安石说,不足一石。神宗问是何缘故?安石说:“河北、淮南水土渍碱。”老者插言道:“畿县吃黄河,引水放淤;他处怕黄河,东堵西塞。”神宗顿悟道:“父老言之有理。若使河北、淮南行农田水利之法,民食无忧矣。”老者打量神宗,疑惑起来,问道:“相公从何处来?”安石应声答道:“河北大名府。”曾布抢前对老者说:“大名富源粮行东家,王掌柜到了。”
富源粮行远近闻名,每年到河南来预购小麦,给一些定金,接济春荒,也买了便宜去,村民所谓“卖青苗”。当下老者抱拳说道:“失敬失敬,掌柜亲自出马,大概是买卖不好做了!”安石随口答道:“大不如前。”老者哈哈笑道:“这就对了。往年青黄不接'卖青苗’,今年官家放了'青苗钱’,有了接济,不卖了。”神宗听得入耳,兴奋起来。问老者:“青苗钱可有利息?”老者说:“有哇!二分。”神宗问:“私钱几分?”老者说:“五分。”神宗问:“父老认领多少?”老者说:“老汉三等户,认领六贯,置买水车一架,浇两水,一亩多收一二斗,息钱有了。”神宗问:“村民可是情愿?”老者说:“及时雨呀,为啥不情愿。”王安石在旁笑道:“你们都情愿了,苦了我这东家。”村民们笑起来。老者说:“王掌柜莫怪,听老汉一句话,但有一线之路,谁愿卖青苗、使私钱?话又说回来,天下事无奇不有,你东家要预购生财,往前走,到不放青苗钱乡村去呀!”老者回头呼喊儿子:“水!车水!”他哼着小调,到田垅开畦去了。
神宗兴犹未尽,但也不好再问。安石说:“赶路吧,到陈留再问不 迟。”曾布头前引路,神宗、安石上车,曹志扬鞭,车轮滚动,霎时过了十里铺。日已过午,安石道:“打尖吧?”神宗道:“百姓说得开心,膳食也忘了。”骡车停在十里铺街口,曾布说:“街心有一家饭庄,汤面、蒸包、 牛肉泡馍,倒也清洁。”神宗说好。曹志把车赶到饭庄前停住,神宗和安石下车,曾布引入雅间。伙计拿来食谱,安石说:“风味小吃,每样都上点。”
神宗有生以来,头一次吃民间饭,吃得格外有味道。倒是曹志吃出点疑问来。对曾布说:“尝这面食,毫无口劲,好像掺了苞谷粉。”曾布、安石都是南人,神宗又不知民间事,苞谷粉从未见过;而曹志是山东人,言语、 食物、风俗均与河南相通。曾布咬一口泡馍,果然与京师的不同,不由得眉头一皱,发作起来。
唤来伙计,掰一块馍给他说:“吃馍。”伙计咬了一口。曾布道:“掺 了什么?”伙计说:“面粉。”曾布道:“什么面粉?”伙计心虚起来:“师父知道。”曾布道:“唤师父来。”伙计慌慌张张退出,把掌柜的唤了来。
掌柜见这客人势派,不敢说谎,赔笑告罪道:“面粉掺假,非本店 所为,小人也实出无奈。”曾布道:“店是谁开?”掌柜回答:“小人所开。”曾布道:“承认有假,假在何处?”答:“掺了苞谷粉,就是那白苞谷,看不出,吃得出。”曾布道:“明知故做,就该受罚。”答:“小人甘 愿受罚,只是有苦难言。”
安石静听多时,料到必有隐情,便插言道:“请坐下叙话。”掌柜告 坐。安石道:“既然有苦,言又何妨!”掌柜道:“客官有所不知,只因陈 留义源粮行,经营面粉,欺行霸市,硬向市面出售。”安石道:“什么人这样霸道。”掌柜道:“刘行义,畿县提刑刘几之弟。官商一家,是以明知掺假,无人敢说。”安石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怪,忙去吧。”
掌柜是个外场人,须臾返回,亲自端了一大盘牛肉,一壶烫好的烧酒, 放在桌上,拉个杌子,打横坐了,对安石道:“多谢客官宽容,小人一点心意,请饮一杯。”说罢,给每个人斟了酒,自己先喝了。这便感动神宗,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安石抿了一抿,曾布、曹志都干了。神宗道:“想不到,做生意也有许多难。”掌柜道:“敢问各位是过路,还是停留?”安石道:“过路,到陈留预购小麦。”掌柜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那刘行义开了义源粮行,把陈留县常平仓都包了,一县的粮食出进,全听他管,会让你预购?”神宗道:“常平仓是皇家平准仓储,他如何包得起?”掌柜道:“刘行义本人也当差,他的差事就是常平仓管勾。”神宗惊异道:“知县呢?知县为何不管?”掌柜伸头向门外看了看,小声说:“知县徐大老爷,是个书呆子,闻义则喜,不知民事。于是乎刘行义成了陈留一县的财神爷,县城的粮店、商行,凡有门脸的,都姓刘,就这十里铺十字街的两家大饭店,也都是他的。刘行义成了陈留首富,京城的潘家楼也比不上,他又读过书,会玩诈术,专在表面上兴义举,县太爷还给他送了金匾呢!”
听了这番话,神宗生起气来,一刻也不想停留,催促安石立即上路。到了车上,神宗道:“陈留近在咫尺,竟有如此不法之事。”安石道:“刘几是个匪头,与恭肃王府赵令晖做鹰犬,其弟乃敢不法。”神宗道:“天子脚下敢行不法事,原来和皇室有关连呢。”曾布道:“刘几在京城,有一伙匪徒,前日在金明园调戏苏轼夫人,被章子厚教训一番,还声言要报仇呢。” 安石道:“到陈留要装得像,只管购粮,弄清底细再行事。”
说话间,日脚西垂,不觉已至陈留县城。曾布在街心看好“义丰楼”饭店,包了一个小独院,把车子赶了进去。神宗和安石下车,在正房安顿了。
伙计打来一桶热水,曾布掷给他一块银子,让他退下去预备酒饭。神宗、安石漱洗毕,店掌柜亲来布置就餐。当屋摆好一桌上等酒饭,安石上座,神宗和曾布左右相陪,曹志打横坐了。店掌柜示意伙计,唤来陪酒女子,曾布摆手退了。店掌柜搭讪道:“君子开店,重德重义,宾至如归,几位爷有事只管吩咐。不论是商行、粮行、 公事私事,小人都可效劳。”曾布道:“敝号离此不远,河北大名府富源粮行,此位便是东家王爷。”安石只点点头,算是跟店掌柜打了招呼。掌柜斟过酒,抱拳说道:“王爷请,小的陪一杯。”说罢,把酒喝了。安石又抬抬手,请他坐下。曾布道:“陈留小麦看好吗?”掌柜道:“在京畿不数一, 也数二。爷的意思……”曾布道:“自然是预购。还要请教掌柜,附近何处麦田最好?”掌柜眉开眼笑,说道:“近便乡村,有半坡店、二李店、范 村。敝东家也开粮行,要不要援手?”曾布道:“暂且不必,看了四乡货源再说。”
翌日,驱车打马出城,到半坡店去看麦田。陈留古城,筑自秦汉,历经战乱,残缺不整,只有东城墙完好,高约三丈,底宽九丈,城门深邃,城壕淤平。神宗和安石下车,步出东门,神宗道:“秦汉距我千余年,沧桑变化,古城仅存残壁颓垣,东汉衰微情形,难以找寻;而古人法度,却不可变更?真真不可思议。”安石道:“不可变更,也在变更,议者又何尝依古人法度行事?”神宗便要登城,安石道:“荒无人迹,不登也罢。”二人上车。
出了陈留城,向南拐过百济河,新修一座石基木拱桥,长可十丈,宽一丈二尺,桥柱刻字为“行义大桥”。桥头矗立一通青石碑,碑阳刻三个大字:行义碑。神宗下车,看这行义碑通高六尺,厚二尺。碑阴刻有“行义桥记”,其文记述乡贤刘行义,自幼业儒,身不为官,才可济世,创义源号, 义买义卖,薄利广施,周济乡民。邑南百济河,阻隔交通,往来不便,行义积十余年财利,购置砖石木料,乡民助工,终于熙宁元年三月,以大桥代摆渡,名其桥曰:行义大桥。为褒扬善行,兴行仁义,乃刻石以志其事,云云。
神宗和安石在车中叙话。神宗道:“这刘行义果行义乎?为何要修 桥?”安石道:“大凡世上之事,总是良莠混杂、真伪莫辨,要知真情,须问乡人。”
车近一片桃林,路旁有一片古墓,安石邀神宗下车。墓地萧条,鸦雀无踪,没有碑刻,只有几尊石像,东倒西歪。墓冢高过人的头顶,丛生着荆棘杂草。安石在荒草间发现一块断石,残留“蔡中郎”字样,对神宗道:“蔡邕系陈留圉县人,其墓在此无疑。”近旁有一带桃林,林中有人劳作, 安石和神宗信步徐行,曹志随后,曾布先去问话。有一书生模样村民说:“这便是蔡中郎墓。敝人姓蔡,家住前面桃林村。”曾布道:“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人也。桃林如何有墓地?”书生笑道:“这话便不通。江山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东汉时并无这桃林,而今有了。”神宗听得有趣,近前问 道:“桃林几代了?”书生道:“十代以上。原为蔡氏守墓子孙居处,繁衍立了村庄,皆蔡氏一姓。”神宗道:“行义大桥,蔡氏可去助工?”书生道:“伯喈之后,凡此义行,焉有不助之理。那碑文还出于敝人之手。”神 宗道:“刘行义其人果行义乎?”书生道:“刘行义君子也,非行义谁肯修桥。”神宗无言。曾布道:“去半壁店走哪条路?”书生笑道:“正南辕而北辙,走错了。请问,去半壁店有何贵干?”曾布道:“预购小麦。”书生 道:“又错了。到陈留购小麦?我说你不通,果然不通。陈留,君子之邦, 岂容你来预购?”曾布见这书生酸溜溜的,便想耍他一耍,说道:“本人是大名府富源粮行,走遍天下,小小陈留来不得?”书生道:“来得,来得, 我不卖,你又如何?”曾布大笑道:“须知,陈留不只你桃林一村,蔡氏一家。”书生道:“敝人敢和客官打赌,你若能在陈留购得一粒麦,敝人拜你为师;购不得,拜我为师。”曾布拱手施礼道:“我就拜你为师,请问师父,小麦不售,却是为何?”书生道:“你做我弟子,也太愚些,殊不知,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陈留有了义源行,谁还认你富源行?”曾布道:“义源行,斤价几钱?”书生道:“说你愚,你就愚,开口闭口道着一个钱字,陈留售麦不需讲钱。”曾布道:“不讲钱,讲什么?”书生道:“以新麦,换陈粮还可抵顶田赋。”曾布道:“这样说,师父也不通,田赋,皇粮也,岂能抵顶。”书生道:“夏税交钱币、丝、绢,为民方便,义源行按上供税额,一笔交清,税户只管平价交麦。”神宗在旁与安石细语道:“刘行义包了田赋,他包得起?”安石道:“臣做过度支判官,此中玄妙略知 一二。”安石道:“小相公贵庚?”书生道:“二十三岁。”安石道:“可曾应举?”书生道:“不曾。”安石道:“看你聪明颖悟,应举必中。”书生道:“做官无益。刘行义,不做官,一样的义薄云天。”安石道:“区区一桥,怎当得这四字?”书生道:“这有知县徐大老爷金匾为证。”安石道:“金匾现在何处?”书生道:“刘府呵,桃林后面便是。”安石道:“可否引我等瞻仰。”书生摇头道:“瞻仰?乡里皆不得入门庭一步,何况外人。”安石道:“入人门庭做甚,远远瞻望而已。”书生招呼同伴,尽心看园拿虫;引了安石等,绕过桃林,去瞻刘府。
桃林背面不远,是一带丛林,都是江南树木,比皇城御苑品种还要新颖。有些树木,盛开着花朵,安石、曾布江南人亦不知名。穿过丛林,有一条小河回环流淌,汉白玉石桥架在河上。桥北百步之外,是一座庄园。神宗、安石皆大吃一惊:这庄园大门,竞酷似皇城宣德门,只不是红墙而是粉壁。中门上高悬一匾,匾上书有四个镀金大字道“义薄云天”。书生道:“徐大老爷柳体,稍嫌秀气;敝下书颜体,那就庄重多了。”透过门楼,可见亭台楼阁、碧顶飞檐。曾布打马绕园跑了一周,回来说:“这所庄园,至少也在千亩左右。”瞻望四野,小河西来,绕庄一周向北汇入百济河。南望是一道丘陵作屏障;北望是一带高岗作靠山,中有泉脉,自成林莽,好一块风水宝地也。书生道:“家父说,就凭这块地势,刘家非发达不可。”安石 道:“在下欲访庄主可乎?”书生摇头道:“这行义庄凡人不可进的,整个陈留只有徐大老爷一人拜过庄。”神宗皱了眉,待要发话,安石示意,对书生说:“果然'义薄云天’,在下不再定购,即回大名,务使刘行义君闻名于世,只是缺少实证,难以服人。”书生道:“这有何难,家父是桃林保正,簿籍齐全,待敝人取来。”说罢,即引安石等转回桃林等候。
须臾书生携了册子来,对安石交待:“熙宁元年,小麦换新三百石, 折变二百石;秋粮黄米换新五百石。二年,小麦换新三百五十石,折变二百 石;秋粮黄米换新五百石。三年,呵,还未曾换。这里还有,修行义庄购桃林田一千二百亩,每户一人顶工,录用桃林村民二百五十八人。”安石问道:“录用怎么讲?”书生说:“这也是义举呀!桃林三百税户,有丁壮千余人,凡卖田助修行义庄者,录用一人为义源行伙计。”安石让曾布一一记 了。拱手道:“多谢,此行受益匪浅。后会有期。”曾布笑对书生说:“大名府见。”上车打马,速回陈留。
车过陈留县衙前,左侧壁上张有榜示,神宗和安石下车,见是一则青苗钱榜文:一、常平广惠仓现钱,每于夏秋两季未成熟以前,准召人请领。二、凡人情愿者十户为一保,不拘户等高下,均可领青苗钱。三、凡人不情愿者,不得强行摊派。四、夏粮于正月三十以前支付,秋粮于五月三十以前支付。五、假令一户请领一贯文,还本一贯二百。榜文陈旧破损,无人问津。县衙右厢不远,临街坐北向南,一排店铺,中间匾额“义源粮行”。门前长长一排大车,足有三二十辆,伙计呼唤号 叫,好不热闹。过秤的都是些陈杂粮,谷黍菽稷之类。赶车人蹲在路旁,曾布上前搭话:“请问把式,谁家买这许多粮?”赶车人:“各乡保正代村民借粮。”曾布:“借粮可有息?”赶车人:“借陈粮,还新麦,还要息?” 旁边一人说:“要息也得借,麦子黄梢,饿得折腰。”安石和神宗都看在眼里。回到义丰楼。安石对曾布说:“大车排满一条街,须多大仓储?”命曾布再去察访。
曾布从粮行西侧向北绕行到后门,是一条东西过道,对面便是一座大仓库,一小门向南开,与粮行后门相对,伙计们正忙着搬运粮食。曾布料想仓库还有正门,便又绕到后街,果然有一座大门,还有兵卒把守,门上分明榜着“常平仓”字样。曾布吓了一跳,骂道:“这厮胆大包天!”抬头见章惇,带了侍从策马而来,曾布示意,并不答话,漫步前行,至近旁一家小店,安顿了侍从和马匹,独引章惇到义丰楼见驾。
章惇行过常礼,呈上一封边报。原来是夏人在庆州北界二十里夏地, 筑一所闹讹堡,知庆州李复圭欲兴兵突袭。神宗看了说道:“边界筑防,乃是常事。贸然突袭,战端即开。”安石道:“不可妄动。”章惇道:“丞相已发快马,严戒勿动。命臣前来,请圣驾回京。”安石道:“陈留事毕,即刻回京。”问曾布访察情形。曾布道:“这义源果然有鬼,其后门与常平仓相通,前店陈粮皆从常平仓运来,边运边发,无仓库存储,常平仓即义源粮行仓储也。”神宗闻言叹道:“好一个刘行义,好一个义薄云天!朕但坐文德殿上,如瞽如聩,一班大臣尸位素餐,在那里空谈义利。国家国家,难矣哉!”安石道:“此案已明,今晚逮了刘行义,子厚随驾回朝,子宣与曹志留下办案。”曾布道:“大人之命,卑职不敢推诿,但须开封府来人相 助。”刚刚说定,掌柜亲自搬来酒饭。
安石留掌柜一同入坐,并亲自敬酒,对他说:“在下徒劳半日,一粒小麦也未定下,是处村民皆曰:行义之邦,不以利为。还须贵东家援手。”掌柜道:“好说,但须给小的一个谱儿,也好向敝东家说话。”安石道:“不瞒阁下,敝行在河北以致沿边,半个天下贸易,此来探路,只带一点定钱,区区数十万金;如货源充足,那便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当晚,掌柜在楼上临街花厅,办了一桌上好的酒宴,请安石一行上楼。刘行义在楼口恭迎。这刘行义,年可三十余,白面郎君,一看便知是精明过人、酒色过度的角色。他先坐了主位,让安石坐了客位,神宗、曾布、章惇、曹志分别坐定。刘行义敬酒,谓安石道:“听属下说,贵号要在陈留买小麦?”安石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生意实在难做。”刘行义道:“难也不难,不难也难。只管喝酒,酒足了,生意也就成了。”曾布道:“敝东家年高体弱,实不胜酒,在下代饮。”说罢双手执杯,一饮而尽。刘行义赞道:“不愧是河北豪客,换大杯。”换来大杯,刘行义与曾布对饮数杯。安石道:“先把生意说定,酒兴更好。”刘行义道:“只要王爷看得起刘某,河北一路粮米,小号包办。”安石道:“明日立一文书,交付定金如何?”刘行义道:“爽快,跟河北人做生意,爽快。酒,上酒。”曾布陪他喝了一坛仁河老窖,刘行义大醉,曾布也有了八分酒。义丰掌柜早已不省人事,安石吩咐,章惇备车,送刘东家回义源粮行。命曹志扶曾布回后房,命伙计扶掌柜回卧房。
安石和神宗回房,立即收拾,带了曹志,上马出北门,追上章惇车辆, 直奔汴京。大庆殿钟敲五响,车马到东华门前。章惇传话进去,内都知石得一带了侍从来接,神宗命石得一唤醒刘行义,下至天牢,不准走漏风声。自己和安石、章惇到延和殿漱洗用膳即赴文德殿早朝,不必细说。
翌日,知开封府韩维,带了条例司吕嘉问、提刑赵子几,赶赴陈留,按神宗面谕,召知县徐中行、畿县提刑刘几到后堂议事。二人到得后堂,不容分说锁了拉出后门,早有一辆轿子、四个捕头在那里等候,押二人上车送开封府大牢去了。

韩维命人请曾布到县衙议事,命赵子几兼知陈留县事,吕嘉问总理常平仓和义源粮行生意,买卖不停,百姓不惊,账目不封,查实罪行。分派一 定,韩维把一道圣旨交曾布拜接了,曾布受命全权督办此案。韩维回京复命。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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