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云:麻砣

麻  砣

陈海云

老家的三间房,是70年代初,父母留下来的,后来,兄弟分家,我买下来了,也就是土坯房而已。长大后,我常年客居在外,真正住的时间很短,所以父母继续住在“我家”。
父母故去已有十余年了,房子一直空着在那里。因为兄长砌新房地基不够,这三间房我也就送给他了。今日,兄长来电话说:要拆我的旧房了,回家看看还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没有拿走。想想也是,回家看看吧。
推开房门,一股潮湿气息扑面而来,屋里只有一些旧衣服,锅碗盆瓢,坛坛罐罐之类。当然,元青花是绝对没有的,这我知道。墙上有几幅80年代的电影海报,听人家说这海报可以收藏的,但也损去了不少,只得作罢。只是墙上贴着四个大字“闻鸡起舞”,令我心头一阵颤动,盯了它很久……总不能空着手回去。我想。
忽然,在墙角,我发现了两个青色的麻砣,继续努力之搜寻之后,又发现了另外三个麻砣。这五个圆鼓鼓的麻砣,大小不一样,可以看出:不是一次烧制的。当然,也不是从官窑或从汝窑里烧制出来的,如果拿出去卖的话,人家是会笑话我的。不忍心舍弃这些麻砣,究竟,这是母亲留下来的唯一遗物了。我把这五个麻砣带回了家,仅仅只带了这五个麻砣。刷洗它们干净后,放在茶几上,我仔细地端详着它们:
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勤劳而又十分善良的人,虽然不知书,却很达理,左邻右舍都念着她的好。我的父亲是半文盲,老实巴交,平日里很小讲话,甚至从未讲过一句笑话或是幽黙。母亲也只认识人民币上的1、2、5和10,我估计这四个阿拉伯数字她都认不全,而是根据票面的颜色或大小判断哪是1哪是5的。
我有兄弟五个,还有一个姐姐和妹妹,共九囗人。在那个年代,要养活九囗人,是多么地不容易,而且我的父母全靠生产队的工分。
七个兄弟姐妹中,母亲最宠的是我。也许是我从小就表现出特别“聪明”的缘故吧。比如有一次,我陪母亲在灶边煮饭,见她太辛苦,就给母亲出主意说:妈妈,你每歺都要做饭,太难了,何不用大锅煮一锅,可以吃好几天,这样就不要歺歺煮饭了。
七个兄弟姐妹中,我也是最淘气的一个。有时生产队里有人办酒席,母亲舍不得吃,就用碗盛些菜回来,叫我吃。可我偏不吃,因为我见碗里那黄黄的东西(用面粉炸的),看起来象牛屎。母亲用筷子夹送到我嘴边,我推开她的手,哭着说:我不吃牛屎粑粑。还有那些用红薯粉做成的片粉(多是圆的),滑滑的,我却十分害怕,从不吃。我认为那是一条条小蛇。可见母亲为我操了多少心。
因为母亲独宠我,所以,小时候我常跟在母亲身边。母亲也讲一些“田螺姑娘”、“狼外婆”之类故事,我又害怕又想听。
我常在母亲身边,看她劳作。白天,她要出工,晚上也从不见她闲着,九个人要吃饭,根本就闲不下来,也不敢闲下来。为了补贴家用,母亲每年都要养两条猪。那时候,没有生长素,瘦肉精,所以养一条猪,几乎要一年时间才能够出栏的。晚上,母亲要切一大脚盆猪草,还要煮熟,忙完,也十一,二点了。冬天,则要用一把铡刀铡干红薯藤作猪食。周而复始,年年如此。
记忆中,有一年我家的猪长得特别大,将它绑到板车上送往食品站,沿途引起不少人围观惊叹,都说是一条牛,在食品站一过磅,600多斤。现在想来,母亲多么地不容易啊,猪不大,行吗?每年去食品站送猪,是母亲最开心的日子,当然,也是我们兄弟姐妹最开心的日子,因为说不定,这一天我们可以穿上新鞋或新衣服,母亲的压力要少了些。
最让我难忘的,是母亲种的那一块苎麻地,不足一分面积。虽然,生产队的其他人也都种有苎麻,但都没有我家的苎麻长得粗壮、高大。每逢刮风天,我就跑去母亲种的那块苎麻地看“风景”。
在没有风吹时,苎麻杆顽强地立着,上面的叶子呈一片绿色,站在高处往下看,恍如一床绿色的毡子平铺在那里,很规整。当然,这还算不上是风景所在。而当风刮起来时,才叫“风景”:苎麻叶齐刷刷地往上翻,雪白雪白的,象一条条鱼翻着肚皮,波浪般地向前滚摆着游走。心里暗暗赞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诗情罢。只可惜,那时年少,还不知诗是何物。
苎麻地离家不过两百来米远,母亲要割苎麻了。她知道我特别喜欢看苎麻,就把我叫了去。母亲在前边割断苎麻杆,我帮她一堆堆放好,不多,五六堆而已。
母亲把苎麻杆背回家里,我帮她把苎麻叶全部剔掉。这时,母亲就会拿出两个麻砣来,麻砣的中间有一个小的圆洞,是用来放柴灰的。母亲在麻砣中间的圆洞里放满柴灰,拿出一把专用的麻刀,然后高高地挽起一个裤腿,开始绩麻。
她用麻刀将麻茎和麻分开,那麻顺着麻刀中间的长形小孔嗖嗖嗖地窜跳而出,很有节奏、韵律感极强。麻被理出后,还要用麻刀将麻外面的一层绿皮刮去,然后,在大腿上搓一个来回。而麻杆上流出的汁液很是粘手,影响动作的灵敏度,母亲于是就将手指在麻砣上捏一下柴灰,粘一些柴灰在手上。
母亲对麻砣很有感情,有一次,绩麻完毕,我帮母亲收拾东西,不小心麻砣掉地上了,好在不是水泥地,麻砣没有砸烂。母亲连忙抢过去,见麻砣完好无损,也就没有责怪我。不过她告诉我:麻砣,没有卖的,如果烂了,要自己重新用泥巴做一个,再放到别人的砖窑里去烧,很麻烦的。
后来的几年,每次我拿麻砣出来,都格外地小心。而我的母亲,后来又用泥巴做了几个麻砣坯,还十分认真地在坯上刻一些不甚规整的图案,一是增加些美感,二来做记号用。然后趁别人在烧窑时,放在别人的砖窑里去烧。她是怕我不小心打烂了,或是丢了,会影响她绩麻,所以多做几个预备着。
看着眼前的五个麻砣,我潸然泪下:我的母亲,她非常勤劳、也十分善良。尤其是七个兄弟姐妹中,她一直独宠着我,而我小时候,没少淘气,常在外打架生非,她只是教育,从没动手打过我。
现在想来,那时的母亲,要养育着七个儿女,真是不容易啊!看看现在的年轻人,计划生育开放了,允许生育二胎,可她们表示“不想(会)生,养不起啊”。我真是想不通。
昼出耘田夜绩麻,
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
也傍桑阴学种瓜。
【作者简介】陈海云,湖南邵东市佘田桥镇人,著名取名策划师,堪舆师。曾在《中国金融报》、《湖南经济报》、《羊城晚报》、《广州日报》等报刊发表文章133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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