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王唯:千年爱咒8
【作者简介】王唯,湖南省美术家协会、湖南省工笔画学会、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邵东"如懿斋——王唯诗画工作室"创办人。电话:18473924191(微信同号)
千 年 爱 咒
王唯
第八节 泪美人
月光下的河水象块流动的墨玉,那哗哗的水流声也比白天显得轻柔,小河的上面,是千仞高山,山中不时地远远传来几声猿啸狼嚎。夏夜的风是清凉的,吹在图良的脸上,仿佛母亲的抚摸一般温柔。此情此景,令他徒增一份忧伤情怀,想起此时国家四面环敌,而幼主无能,听信馋言,软弱可欺,使得一班忠臣良将空怀抱负,满心忧虑。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要私下征粮,惊扰民心……唉,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之举。一念至此,他兴致全无,脚步沉重地走回帐篷中,借着桌上的灯火,他发现那睡着的女子已经醒来了,睁着大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他。
“你醒了?”他温和地笑着,看着她说。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表示回应。“你昏睡了一天了,自从我在河边发现你开始,在那之前不知道你遭遇过什么事,昏迷了多久。”图良说,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轻柔些,以免吓到了眼前身体虚弱的女子。看她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帐外,一言不发,既没说谢谢,连微笑也没有了,他觉得有些尴尬,半晌,他清了清喉咙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虞念儿……”那女子终于开口答道,声音微弱,宛如脆玉相互轻击。“还好,你会说话,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哈哈!”图良笑了起来,露出他那洁白整齐的牙齿。他在她的草席边盘腿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她,继续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会昏迷在这条河边?是不慎失足落水的吗?……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身体还很虚弱,邢大夫说你还得再喝三天药才能好,那我不问你了,你休息吧。”念儿的眼睛一直望着帐外,一瞬不瞬,直到图良坐到腿有些发麻,准备起身的时候,她才转过头来,眼睛里闪着一种极其渴望然而又很担忧的亮光,仿佛很想看到某件东西却又怕目睹它的碎片一样,她用这种眼光定定地盯着图良,直到图良的心里发起毛来,她才舔了舔嘴唇,好象做了一个决定似的问道:“你们……就只发现了我吗?还有没有救下其他人呢?”图良奇怪地望向她,不解地问:“其它人?是哪些人?和你一起的吗?我们就只发现你,没有看见有别的人倒在河边。”那眼睛里的亮光瞬间就熄灭了,在听到他这一句话的同时。图良感觉,就好象她心底深处的所有的希望在这一瞬间全部破灭,她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一句话。图良叹了口气,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他有点郁闷地走到椅子里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几张竹简,上面写的都是一些民间流行的巫术,有一部分是关于美颜的,有一部分是关于爱情的。“女人哪!”他在心里叹道,摇了摇头,“女人总是无休无止地沉浸于有关容貌和爱情的幻想中,不想醒来。难道这世上真有靠巫术就能得到的爱情吗?真是可悲可叹啊!”他这样想着,慢慢地就感到有些疲倦,他用双手叠在桌面上枕着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图良就醒来了,虽然衣带未解地伏在桌上睡了一夜,但他并没有显出精神萎靡的样子,多年军旅生涯的磨炼,他已经可以做到连续几夜不睡觉而仍然精神百倍。这时士兵已经在埋锅造饭,只等吃了早饭就要出发去筹粮了。此时念儿还在睡着,她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眼角更是挂着一颗晶莹的泪滴。他低下头,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脸,就是在睡梦中,她也是如此伤心难过,愁肠百结。他轻叹一声,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她眼角的泪珠。
念儿醒来的时候,大队已经在集合上路了,两个士兵走过来,端着熬好的汤药和稀粥。念儿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吃。小兵马上报告了图良,他皱着眉头,从集合的人马前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不吃?”她眼睛望着头上的蓝天,没有说话。图良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悄声说:“我就要整合队伍出发了,将士们都在等……你就别为难我了,把药喝了吧,你身上的寒气重,需要多吃几副药才能驱除。”念儿转过眼看着他,轻轻地说:“我不想喝……好了又怎样呢?活着也没啥意思。”“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图良喝道,他有点生气了,“生命是至高无上的,别看我在沙场上见惯了死人,可是我非常尊重生命,我觉得人不能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我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就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想想生你养你的父母啊!”听到这话,念儿脸色一动,眉毛蹙成两弯忧伤的弦月,半晌喃喃道:“爹爹……”图良知道她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于是马上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里。念儿慢慢地喝完了药,看着他的脸,轻声地说:“谢谢你……”图良笑了,朗声说:“你终于肯说谢谢了,看来,我刚才这药没有白喂。”说完他站起身,吩咐士兵将她抬到担架上,自己走到马前,翻身上了马,一行人径直沿山路走去。
一路上,他们途经了几个村落,在每个村落里,图良都停下来,吩咐士兵去买粮。他们是按市价购粮,公平合理,在购粮前都会向百姓说明购粮的意图,一听说是去打魏国,百姓们纷纷响应,争相把自家的粮食拿了出来,甚至有正值壮年的青少劳力主动要求参军,一起去保家卫国。就这样,在经过三天后,图良的队伍又增加了几十号人。而念儿的身体也在细心的调理下好了起来,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病态,精神也恢复了许多,只是心情一直低落,不爱说话,总是长久地盯着某一个地方发呆,在她以为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独自垂泪。图良打定主意,晚上一定要找时间和她好好谈谈了。
忙完当天征粮的事,已是深夜了,图良遣散了手下军士,向帐篷走去。为了不打扰当地百姓,图良手下的人马都是在村外野地里安营扎寨,图良自己的帐篷和念儿的帐篷紧挨在一起。此刻,念儿的帐篷里有一豆煤油灯光,晃晃悠悠地映出一个欣长秀气的身影。念儿正站在帐篷里发呆,脑中不由得又想起陈起滚落阴河的情景,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打湿了衣襟。“陈起哥,你在哪儿呀?你在哪儿呀?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是吗?”她在心里呼唤着。突然间,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忙转过头一看,只见图良背着双手,正站在帐篷门口,刚毅俊朗的脸上似有着淡淡的忧伤。“唉……你的眼泪可真多。”他微笑着说,“自从我遇见你到现在,已见你哭过不下十次了,以后干脆叫你'泪美人’算了。”念儿忙揩干泪水,坐到图良特意为她赶制的竹床上,抬起眼望着他,幽幽地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怎么才能报答你呢?”图良不禁莞尔,他径直走到她对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那你说,你要怎么报答我呢?”念儿动了动嘴唇,垂下眼帘没有答话。图良哈哈笑着说:“好了,别去想这些没意思的事儿了。我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伤心事呢?为什么会晕倒在河边?你能告诉我吗?”念儿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我是个农家女子,自己离开家一个人跑去山里采药,不小心掉进了河里,被河水冲了下来……本以为必死了,却没想到会被你所救。”“哦,是这样。”图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那你家里的人呢?他们不知道吗?你家在哪里呀?”“我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我爹爹至今都不知道我在哪里……唉!”念儿喃喃地说着,眼里又蒙上了泪花,她继续道,“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爹爹,是我的任性让他伤心了,我很担心他……这也是我今晚要和你说的话,明天,我就想告辞回家去。”“那你家是在哪里呢?”图良问。“要翻过那莫离山,在山脚下不远的虞家村里。”“虞家村?”图良站了起来,背着手踱了一圈,道,“我听说过那地方,本来是打算在这边的村寨里征集完粮草,再去那一带看看的。既然你归家心切,我们明天就去那边吧,一天的路程应该够了,后天你就可以见到你爹爹了。”念儿定定地看着图良,心里充满感激,虽然她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将军不甚了解,但从这些天他的行事来看,应该是个深得民心的好将领,何况他又救了自己,对自己这么好,她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份恩情了,因为她无以为报。于是她摇摇头,说道:“图将军,你救了我,我已经非常感激,无以为报了,怎么可以因为我的事,改变你们的计划呢?我明天还是一个人走吧。”图良笑着摆摆手道:“无妨!这边的村寨也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留下些将士去办就行了,等我回程时再来接他们,这样叫一举两得,又不耽误行程。我原本的计划也是要尽早赶过那边去的,不只是为了你的事。”念儿无可辩驳,只有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第二天一早,图良就整合人马出发了。他留下来二十来个将士留在此地,继续往三四个没去过的村庄里筹粮,同时看守着已经筹到的堆在此处的粮草,待他们回转后再押运回成都。临走前,他立下五斩三赏令:抢掠民财者斩、杀人放火者斩、奸淫民女者斩、逼迫百姓者斩、途中逃逸者斩;筹粮有功者赏、护粮勤勉者赏、募兵得力者赏。颁完号令,图良挑了一匹温良的小马给念儿骑,念儿有点不习惯,她从没骑过马。图良简单地教了她一些骑马要注意的事项,然后自己翻身上了马,让念儿抓紧马的缰绳,跟在他身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莫离山而去。
又上莫离山。念儿心里感概万千,一路上忆起和陈起在山上经历过的那些日日夜夜,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暗自落泪。不过,他们这次只是翻过莫离山,不必深入深山老林之内,一行人沿着山上的古道走路,图良派了几个先头兵去开路,倒也走得很顺利,不到半天,就已快越过峰顶了。山峰右侧,就是那片“镜壁”,还是那样的光滑陡峭,延绵矗立,念儿勒住马绳,转头呆呆地望着那镜壁,一时间忘了身边还有别人。图良叹了口气,挥手让兵士们继续前行,自己转过马来,骑到念儿身边,问道:“你怎么了?”“没什么……我几天前就是在那里摔下河中的,现在想来,恍如隔世。”念儿喃喃道。“呵呵,这是你命不该绝,冥冥中自有天神护佑。”图良笑道。“我想再去看看那面镜壁。”念儿突然说道,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暗道人家正在行军,怎么能这么任性地提这样要求呢?其实她心里明白,她要去看的不是那面镜壁,只是想再去感怀一下与陈起在一起的日子。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又说:“算了,不去了,也没啥好看的。”“你想去的话,我就陪你去看一看,咱们等一下再赶上大队就行了。”图良说完,朝她点点头,就策马朝那镜壁走去。念儿来不及阻止,只好拍了拍马背,跟他走了下去。
不多久,他们就来到了那镜壁跟前,离地二十米的那个岩洞还在,只是洞边的小树不见了,留下一截被焚烧过的树根。“你就是在这洞中被冲下河中的?”图良皱眉问道。念儿点了点头,眼睛的泪水又浮了上来。“这么说,这洞连着地下河……”图良的话刚说了一半,镜壁后面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两个人吓了一跳,念儿的脸色忽然大变,那叫声她很熟悉。“爹爹?”念儿的血一下子全涌上了头顶,她立刻掉转马头,朝声音发出来的方向奔了过去。图良愣了一下,马上就跟了过去。才跑了一小段路,念儿就远远地看到前方树林里老者,衣裳全部破碎,碎条状挂在身上,而在他的前后竟各有一只可怕的瘴魔!那两个孽障手上都抓着从老者身上扯下的衣服,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去,但行动稍有迟缓,在它们的脚下,撒了一地的“避兽丸”。“爹爹!”念儿大叫道,一马就冲了过去,只是远远地一望,她就明白无误地确定这是她父亲。老者听见喊声,抬头一看,顿时激动地大喊道:“念儿!念儿,是你吗?”“是我,爹!我来救你,别怕。”“不,你别过来,快走,你快走!”老者恐惧地喊道。然而念儿已经冲了过去,离最近的瘴魔不过几米远近了。那瘴魔忽然转过头来,瞄上了这个新目标,显然,对于它来说,作为食物年轻的念儿比老者虞尘要可口得多。它睁着恐怖的圆眼,高大的身影闪动,双手直向念儿抓来,念儿胯下的小马吓得放声嘶叫,平日里温良的它一下子暴怒起来,用力一甩,初学骑马的念儿立即被它甩下马背,那马径直地逃走了。念儿经马这么一甩,头顿时晕了,她还来不及反应,瘴魔那双爪子已经堪堪地抓到她脸上来了。看到女儿马上要葬身魔手,虞尘完全顾不得背后那正扑过来的瘴魔,他发疯似地向念儿跑来,边跑边嘶声叫喊:“念儿――!”
突然,那瘴魔正伸出去的魔爪一顿,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它的眼睛顿时呆了一呆,然后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插着一把飞来的利剑,从前胸直透后背,暗黑色的血液从那里奔涌而出。“嗷!――”它凄厉地咆哮着,舍弃了马上要得手的念儿,转身向她身后正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扑去,但那马背上的人却根本没看它一眼,翻身跳下了马,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掷向那已经抓住虞尘肩膀的另一个瘴魔,并且正击中它的额头。那瘴魔吃了疼,马上放开手中的虞尘,飞快地向图良奔来。此刻,一前一后两只瘴魔又团团围住了图良,之前吃了剑的那一只更是狂怒地向他身上扑了过去。图良一纵身,跳到了十数步开外的战马边,一把抓住马的鬃毛,翻身上马,一夹腿,那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就毫无惧色地向着两只瘴魔冲了过去。那只中了剑了瘴魔此时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摇摇欲坠了,眼中的狠毒残忍之色也开始消散,图良在马背上一弯腰,准确地握住了它胸前的剑柄,用力一回抽,那剑就回到了手中,与此同时,那只瘴魔也应声倒在了地上。另一只瘴魔见自己的同伴倒下了,上冲的身形一慢,眼中竟然露出一丝惧色,它看了看图良和那匹昂扬的骏马,一掉头,飞快地向树林深处跑去了。
图良没有去追赶那逃跑的瘴魔,他下了马,走到念儿身边,此时她正在替父亲察看肩头被瘴魔抓破的地方。“他中毒了。”图良看了看,皱着眉说。虞尘那被抓伤的伤口处,已变得青紫,黑色的血液正在沽沽流出。“那怎么办?”念儿几乎带着哭腔问道,她的心里顿时六神无主起来。此时虞尘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眼神开始涣散,脑袋一歪,昏了过去。念儿摇着他的身子,大哭起来。“念儿,你爹这是中了毒,昏迷了。赶紧上马,我们得快些赶上队伍,让邢大夫瞧瞧,兴许还有救,再慢就来不及了。”念儿赶紧扶着爹爹站了起来,图良牵过战马,抱起虞尘骑到了马上,回头招呼念儿道:“你也上来。”“这马能驮得动三个人吗?”念儿有点犹豫。“快上来,别说其它了!来不及了,现在救人要紧,管不了这么多了。”图良着急道,伸手把念儿拉上了马背,嘱咐道:“你抱紧我,不要被摔下来了,这马很烈。”说完他用力一夹双腿,骏马长嘶一声,飞快地向来时路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