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存记忆的场景

永存记忆的场景

改革开放四十年,乡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社会进步了,经济发展了,人们衣食住行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历史上传承下来的一些生活方式和民间习俗也改变了。
我时常回忆起过去乡村的一些场景。天刚蒙蒙亮,公鸡的啼声,卖豆腐的梆子声,卖油条的叫卖声打破了早晨的寂静。接着,各家各户房顶的烟囱上炊烟四起。小学校里上课的钟声和孩子们琅琅读书声响了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们,牵着牲口,拿着农具下地了。这时,庄里不时传来鸡鸣犬吠,以及卖农副产品和修理旧器具的吆喝声。这充满人间烟火味道的场景已不多见了。还有一些民间习俗和传统手艺,残存在我们这帮老年人的记忆中……
小炉匠
小炉匠,我们这里的方言叫“锢漏子”。过去常见他们走街串巷,为人们修理旧器具。那时候,经济条件差,物质贫乏,不像现在这样,日常用的器具都是一次性的,用旧了就扔掉了。那时讲究“新三年,旧三年,修修补补又三年”锅破了,缸漏了,茶壶酒盏用坏了,都可以拿出来修修再用。
来这里走街串巷的小炉匠,大都是来自邹平,长山一带。他们或推车,或挑担以后又改骑自行车,车上挂着铃铛或小锣,一走一晃动,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以此来招揽生意。像锅、缸、盆这样大物件比较好修,而像酒壶、茶盏一样的小器具,那可真得讲究手艺了。我曾经见到有人拿出一个摔成两瓣的细瓷茶碗来修补,那茶碗洁白如玉,玲珑剔透,看来价值不菲,主人十分痛惜。小炉匠心灵手巧,把茶碗拿在手中,按缝兑接好,再用金刚钻打上眼,然后钉上细如发丝的黄铜锔子。再看那茶碗,白色的底色,加上黄金色的锔子,就像白色的空中,有几颗金色的星星在闪耀,那主人拿在手中把玩,十分开心。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金刚钻是小炉匠的宝贝,如果金刚钻丢了,岂不砸了饭碗吗?我见过,有一小炉匠在换钻头时,一失手把金刚钻掉在地下了,那米粒大小的东西落在他脚下的尘土中,怎么也找不到了。他只好把周围的尘土、垃圾一起堆起来,再用细箩过筛,好不容易才找到了。
小炉匠大都是心灵手巧的手艺人。常来俺庄下乡的一姓王的小炉匠,手艺虽然好,就是爱吹大话,吹嘘自己手艺如何好,什么都能修:补锅、修盆、锔大缸、修锁、换钥匙无所不能。
偏逢上一个爱叫真的人,问他:“你真的什么也能修吗?”
他答道:“对呀,什么也可以修。”
“好,你等着。”这人说完,立刻回家取来了一个破了的暖壶胆,说:“你修吧,修好了,价钱你随便要。”
姓王的小炉匠瞪大了双眼,没了办法。他还真没修过,只好连连道歉。
赊小鸡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到了春天,乡村中就会听到一声声的叫卖声。“赊小鸡了哈”那声音拖着长音,即高亢又悠扬,十分好听,不亚于男高音在歌唱,由远到近传遍了整个村庄。赊小鸡,是那个年代特有的交易方式。限于当时的经济条件,农民们手中无现钱,又想养鸡下蛋,卖钱贴补家用,只好用这种赊的方式。这也是在乡村中流传多年,约定俗成的交易规则。买小鸡不交现钱,光记账,到了秋后,赊小鸡的再上门收账。
那时,来赊小鸡的大部分来自寿光,桓台等地的。人家那里都开暖房,孵小鸡暖房,是在密闭的房间里,分层摆满了鸡蛋,再烧煤炭给暖房增加温度,到了二十天左右,小鸡就孵出来了。然后,再到各地赊销。
赊小鸡的到了村里,找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卸下盛满小鸡的大箩筐,小鸡非常可爱,一只只毛茸茸的,黄色的,白色的,花色的都有。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地叫着。立刻引来了女人和孩子们。特别是家庭主妇们,她们好像对小鸡情有独钟,有句俗语说“家庭妇女三件爱,闺女,外甥,鸡。”这话真不差。挑选小鸡也有窍门,都愿意挑母鸡,母鸡下蛋,公鸡只能养大了卖钱,不如母鸡实惠。但是,这样大的小鸡难辨公母,只凭自己的运气了。
小鸡赊来后,要细心喂养,成了家庭妇女的主要家务活。天冷了,怕冻着;喂多了,怕撑着。还得时时防备老鼠和猫,一不小心,小鸡就成了它们的美餐。小鸡养大了,就可以放养了,让它们在院内院外自由觅食。家家院子里都有鸡窝,天一擦黑,鸡都能自己上窝。一定不要忘了堵上鸡窝门,防备黄鼠狼夜间叼鸡。
那时,养鸡是农民家庭中的一项收入。鸡蛋攒多了,去供销社卖了,就有了家庭中油盐酱醋的零用钱;小学生缺了铅笔、作业本也可以用鸡蛋去换;男人们经常拿着俩鸡蛋去换包烟叶抽。在那经济困难的年代里,农民养鸡确实解决了生活中的大问题。
焊锡壶
过去,焊锡壶的也是走街串巷的手艺人。所谓焊锡壶的,实际上不只是光焊锡壶,还有什么香炉、烛台、酒壶等等。凡是用锡做的容器,都是这个范围。他们到了村里,支起火炉,拉着风箱,先把锡块化成锡水,因为锡的熔点很低,一般炭火都能化开。把锡水倒出来,形成了厚薄一致的锡板。再立好模具,点着锡水,不一会儿,一个个雏形就展现出来。烙铁蘸着松香和锡水,焊接着,剪子、锤子、锉刀和钻子来回穿行,少时,各色各样的造形就雕刻成活灵活现的锡器。
儿时,我经常住我姥娘家,姥爷是一茶客。他有一把墨瓷茶壶,黑得透亮,是他心爱之物。常常一边品茶,一边把玩。有一天,我给他洗茶具,一不小心把茶壶嘴碰掉了,姥爷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马上吓哭了。姥爷见我哭了,又改变了脸色哄我说:“没事,我正想把这壶嘴打掉呢。”我明白,姥爷说的是违心话。
过了几天,庄里传来了焊锡壶的吆喝声,姥爷拿着那把破茶壶循声而去。不长时间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的那把茶壶,换上了一个白色的锡壶嘴。黑得透亮的墨瓷茶壶,镶嵌着白色的壶嘴,十分好看。姥爷的脸上露出笑容。
拾粪
说起“拾粪”这个词,大多数年轻人是陌生的,或者认为是不可思议的。但是50后60后的人还可能记忆犹新。过去,粪是农家肥,捡拾人畜粪便积攒起来,种庄稼上地用,很少用化肥。农谚说,“庄稼是枝花,全靠肥当家,”要想地里的庄稼长得旺,就得多上这种农家肥。所以,拾粪、积肥就成了农业的必须。农户家里的厕所、猪圈、牲口栏里的人畜粪便,是最好的农家肥。每年春季,一起挖出来,摊到场园里晒干,再运到地里作基肥。来到夏季,还把青草、树叶、垃圾和土掺在一起,泼上水,利用高温发酵,沤制成绿肥,以备秋季种麦子用。那时,油田的公共厕所,都让寿光人承包了,为的是挖出厕所的粪便,晒干了,运回去种菜用。
那时候,大多数的农民都拾过粪,并没有感到丢人和不好意思,反而觉得这是勤劳,节俭的农民本色。拾粪人到了春冬两闲季节,天刚亮,就身背粪筐,手里拿着粪叉子,出门了。围着庄里庄外,四角旮旯,四处捡拾人畜粪便,一点点地积攒起来。攒多了,一是自家自留地里用,二是交给生产队换工分。
我八九岁时,也拾过粪。利用傍晚放学早和星期天的时间,背起粪筐去拾粪,心中还蛮高兴的,因为,不管拾多拾少,都可以四处转着玩。我们庄前有一条公路,是史口,龙居一带通往博兴县城和滨州行署的主要交通要道,虽然是土路,但车来车往十分繁忙。那时,很少有汽车。大都是骡马车和牛大车。我们很多人就跟在这车后面拾粪。顺着公路上西不远就是黄河南展大坝,畜力车上大坝很费劲,赶车人摇着鞭子,一边抽打牲口,一边大声呼喊着。才能上去大坝。一旦有上不去的车,后面就会积下好多车在等着。这时的牲口习惯拉粪便,是拾粪的好机会。我也有了一条经验,专门看牲口翘尾巴,它们一翘尾巴就拉粪,跑过去正好。这就应了那句俗语,“一翘尾巴就知道你要拉粪。”
算卦
过去,在乡村里算卦的,大都是盲人。他们肩上背着褡裢,手拄盲杆,或敲镗锣,或打竹板,走街串巷招揽生意。民间算卦也叫算命,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据说有几千年了。是民间预测命运,解疑释难的方法。有人说,算命是一门学术是熟读易经,精通阴阳八卦,天文地理。再根据人的生辰八字和金木水火土五行说,来预知人的未来命运。但真正算得准的,几乎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乡村算卦中,多是封建迷信,基本上骗人的。盲人算卦更是如此。
生活在旧社会的盲人们,要生存,就得学一门技艺。学算卦,学说书唱戏和吹拉弹唱的,是盲人中的佼佼者。这些盲人,虽然眼盲了,但头脑聪敏,记忆力强。他们都有师承,靠老师一句句的传授,他们凭超强的记忆,学会本领。那时,乡村中文化水平普遍低,文盲多,科学知识少,人们愚昧。老百姓坎坎坷坷过日子,难免逢上难题和厄运,需要指点迷津,就把希望寄托于盲人算卦。
盲人算卦一般有三项内容:摇卦、摸手相、抽帖。摇卦就是把刻着卦文的很多竹签放在卦桶里,盲人高举卦桶,口中念念有词,摇上三摇,然后,再叫算卦人从中抽取一支。竹签上的卦文都是隐涩难懂的箴言。盲人摸索着读卦文,再根据算卦人的语气和状态,作出一番解释。摸手相就是算卦人伸出手掌,让盲人摸索手掌上的纹路,说出一些奉承话和顺口溜,什么“五指不留缝,终生不受穷 ”“女人指头短,不缺吃和穿,男人指头短,受累在田园”“手掌肉多肥而厚,荣华富贵样样有”等等。
抽帖实际是一项娱乐活动。帖,是用硬纸片做成的。每张帖上面写着内容不同的四句顺口溜,把若干张帖像扑克牌一样码放在一起,任人抽取。当时,抽六张贴要交一毛钱,把抽出的帖交给盲人,他摸索一会,就读出帖上的内容。我那时上小学,经常去看人们抽帖。心中就很纳闷,盲人目不识丁,怎么能读出内容一字不差呢?有一次,我拿了一张帖反复查看,原来每张帖的角上都粘着各不相同的记号。我把这一秘密告诉了我的同学,他是我最能调皮捣蛋的玩伴。他想出了歪点子。有一天,盲人又来算卦,抽帖。他化一毛钱抽了六张,我也化一毛钱抽了六张。他一起拿在手中,用铅笔刀刮掉了上面的记号。再交给了盲人,盲人一张张地摸索了半天读不出来。
我同学说:“你怎么念不出来呀,念不出来,把钱还给我。”
盲人也不答话,用手一把抓住了他,说:“你这是砸我的饭碗呢,把我的帖都弄坏了,你得包赔。”
说着,死死地抓住我同学,不管看热闹的怎么劝说,就是不松手。最后,同学的爸爸来了,不由分说,上来就给同学一耳光,并连连向盲人道歉,给了盲人两元钱才算完事。我长大以后,每想起童年和同学的这段恶作剧,心中依然十分内疚。
……历历在目的场景消失了,而记挂在心中的乡愁却越来越浓。乡愁是一首歌;乡愁是一句诗;乡愁是一阕词。乡愁是萦绕在我心头,难以忘却的思念。浓浓的乡愁融进了我的血液,成了我无时不在的牵挂。

(摄影   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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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闫华堂,退休干部,喜爱文学,东营区龙居镇人,微信名称:糊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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