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巧而形拙,神熟而形生”篆刻讲堂一百六十三

关于“巧”与“拙”的审美观念,我们可以追溯到我国传统文化中先秦的老子。其“大巧若拙”一说是我们所熟知的。老子的这种辩证的思维对我国古典传统美学有极其深刻的影响。在古典传统美学中,“拙”与“巧”相对,“朴拙”又与“雕琢”相对,故老子之后的庄子有“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之说。

在印学审美中,巧与拙除了表述雕琢与朴拙两种不同的审美外,还包含了雕琢是手段,朴拙是目的的意思在其中。“巧”之一字兼有形式美的内涵,而“拙”则兼有内容美的内涵。唐代诗仙李白有诗云:“天然去雕饰。”进一步说明了拙、朴是一种天然之美,为获得天然之美,应不露出雕饰的痕迹。为获取这种天然之美,无论是形式还是手段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我们说了几期“巧”与“拙”,其实,是要告诉大家,特别是初学治印的朋友,工巧是必须的,但是工巧是手段,真正的审美应追求古拙。这里的“拙”既有篆书文字古朴之意,又有天然之美之意。初学治印的朋友很容易误入一味追求工巧的误区,而忽略古意,又或者放弃工巧的深入,而成拙工。无工巧之工匠之心,无古朴天然之追寻都是谬误。

赵之谦的“浙宗巧入”,“徽宗拙入”之论,看似是两派印人各自对待巧拙偏好的一种取向问题,实质上涉及到形式与内容的处理问题。故而此处的“巧入”乃是批评偏重于外表、形式,而轻视内容实质的一种表述,而“拙入”则是偏重内容、内质。浙宗巧入,“先起而后亡”,恰是因为只注意了形式的外在美,而忽略了在内质、内容上的不断补给和出新,故其初还如丁敬“忘巧忘拙”,丁敬“九拙而蕴一巧”,到了西泠后四家把巧拙关系倒置,内质与内容失去了活力,毫无新鲜之感,因此衰落是必然的结果。与此相对,徽宗拙入,在内容上重“印从书出”的印外补充,不受固定的形式美的约束,所以充满活力。

赵之谦评吴让之“厌拙之入而厌巧之出”,则是担心徽宗转向重形式而轻内容的一端。实际上其是将吴让之归入“浙宗巧入”的行列的。赵之谦的拙巧之说,从我们如今的角度来看,那么有偏颇之处。其言语中更加倾向对徽宗的欣赏,在浙派风行的大潮之后,作为浙人的赵之谦重新注重开掘徽派的美学价值,是有很值得大家深思的地方的。

对于其时,赵之谦与好友魏稼孙对印章流派发展的评价,以“巧”与“拙”的思维进行论述,成功的切中时弊,实是发前人所为发。这对于其时已经纵向衰退的浙、徽两宗之印人来说,不仅是一个极好的总结,也为后人更好的借鉴浙、徽二宗的长处,克服其短处指明了方向。

印从实用到艺术,从表信到抒情;从印宗秦汉到明清流派的诠释,到了一个重要的节点,赵之谦的巧拙论指出了自己认为的印学发展方向。

浙人“印中求印”必然走向程式化,吴让之谨守师法,不敢逾越,也只能落入他人窠穴。所以赵之谦以“诗外求诗”喻“印外求印”,来阐述自己的印学审美观以及印学发展的方向。这与我们如今面对的问题有很多相似之处,篆刻、书法、绘画以至于诗词皆都如此,遵循师法,不敢逾越,那么皆都是落入他人窠穴。简单的模仿与浙人的“印中求印”一般,必然走上程式化,“未起而先亡”。

赵之谦的《书扬州吴让之印稿》的序言,以自己及好友何自芸从学习诗词的过程阐述了他的治印观。

《书扬州吴让之印稿》序言中说:赵之谦的同窗何自芸学诗,从明七子起步,已入保守之门墙,从宋元一直上追到《诗经》,可谓入传统甚深,其言必以诗三百为准,却完全抹杀个性。而赵之谦于诗则“数年不作,偶有作,信手涂抹,成数十百言”,所谓无兴不作诗,兴到则思接千载,一挥而成,此灵性是也,亦才气是也。何自芸以为赵之谦诗似“颠痫”,赵则认为何自芸谨守传统太“愚蠢”。两人的老师以“寠(穷人家)人子勤俭操作,历知艰难,深自护惜,不自暇逸”比之何自芸,其意说其碑传统“家业”束缚了手脚,当然没什么可发展。又以“膏粱子弟,生长豪华,为所欲为,纵恣狼藉”来比赵之谦,此隐喻赵之谦天才过人,却不用功。

《书扬州吴让之印稿》序言中其余之言多有偏颇,既高自矜许,言自己“信手涂抹,成数十白言,若庄,若谑,若儒,若佛,若小儿语。”但是亦符合其篆刻之道,其篆刻亦是信手拈来,于印外求印,或秦诏、或汉镜、或古币、或砖瓦、或碑额、或造像,要之神巧而形拙,神熟而形生,不受传统的禁锢,而又于传统中自出新意,所以能独立门户。

赵之谦的“拙”,不仅仅有朴拙、稚拙之意,亦引申出新鲜、活透的生趣之意,即“拙”是生命的活力,而这活力来自个性、来自创新、来自开拓、来自独立。

今天的印我们先来看三方赵之谦为好友所治三方印作:竟山画记、竟山、镜山

从我们今日讲的“巧”、“拙”的最基础的一层工巧来看,那么是一个比一个更加的精细的,如果以此为依据比较,那么是一方比之一方更佳的,但是实际我们细观其优劣,又并非如此。那么我们以“巧”、“拙”的第二层含义,“神巧而形拙,神熟而形生”来看,其三方印都是赵之谦的佳作,只不过用了不同的表现方式。

第一方“竟山画记”我们依稀能看到浙派名家蒋仁的影子,是一种大拙藏大巧的方式。而第二方,如其款中言,用造像之法,小拙藏小巧,含造像之韵味。第三方,是我们较为常见的细圆朱文印,亦是初学者比较容易喜欢的一种印章,但是我们亦要细致欣赏其中的雕琢感,线条过于光净便失去雕琢的古朴感与金石味。此印颇有邓石如印之味道。我们再来看一方赵之谦更具邓石如风韵的印作。

印文:二金蝶堂双钩两汉刻石之记

从中可以看到邓石如细圆朱文印的影子,但是其中又有赵之谦自身的特色,特别在圆方处理上,线条弯弧的种类更加的丰富。

印文:大慈悲父

我们看到这是赵之谦以南北朝造像入印,印文与边款都极具韵味。

大家一看便会想起宋代的押字印。其印面比之宋代的押字印更加的精细,很有国画的蕴味,此类的印章是独具观赏意味的。

三方六字白文印,印文依次为:不见是而无闷、悲翁审定金石、生后康成四日

但从巧拙来看,三方都是偏拙的印作,我们可以注意其中的巧拙最基本的表现的印文的方正,线条的雕琢。

后汉碑额风格的“赵”字印,宋元刻法的“赵之谦”、“悲翁”印,六国币法求汉印“赵撝叔”印。赵之谦的“拙”,于印外求印,或秦诏、或汉镜、或古币、或砖瓦、或碑额、或造像,要之神巧而形拙,神熟而形生,不受传统的禁锢,而又于传统中自出新意,所以能独立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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