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青春诗会】牟茜茜 ▎七月(组诗)
七月末,云彩是导演。
它把天空割成灰白、灰黑、灰蓝
几块地盘,不知疲倦地远交近攻。
阳光如同草民,只好夹缝中生存
却照得我裸露的手臂水泥路面一样发白。
一时世界又暗下来,笼罩在
巨大的不安中。我就这样
行走在明媚和晦涩之间,脑袋一阵发亮
一阵发黑。大片田畴
被风追赶着向前跑去
经过村口的两棵大梧桐树时
把青色的稻香留在树底下的石板凳上。
我抬起头,喘着气,蚂蚁从石板的空心管里
一个接一个爬出来,像一脉黑色的涎水。
我爱了他那么多年……
可是爱也不能给人以安慰
头发篇
我常常给头发抹些化学物质,就像
为了秧苗茁壮成长,农夫总要辛勤施肥
听说它也携带了我的全套基因,和受精卵
一样有潜力
变成另一个我。可它
又很特别,掐它,不痛;断了,再长。
我曾试图改变它的物理属性
染成不可开交的棕红
或者捋直,像一川钻石闪烁的瀑布
一天早晨,我对着镜子,木梳子尖细的牙齿
在头发上吱吱滑过
发出啃骨头般压抑的声响
它们集体自杀,散落在地板上到处都是
这是何时开始的?头发的绝望应该
开始于对我的绝望。顶着骷髅一般孤单的脑袋
我默默把它们,把试图逃走的自己
扫进了垃圾桶
祭
那年今日,我究竟埋葬了谁?
这种末路感起始于那个脑门总是光亮的
语文老师,在高三最后一课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
“准备好喽,七天后,可要上刑场了!”
许多年后,我依然觉得天地间横亘着一把
巨型铡刀,大张它鳄鱼般嗜腥的V字形利嘴
冷静,狡黠,又有些迫不及待。
每当我大口“嚓嚓”咬黄瓜,或者
转动钥匙锁片“咔哒”一声弹开,就闻到
自己一身泥土的湿气。我也不清楚
这么多年,埋葬了的什么
是否还在无依无靠中扭动地活着
朋友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硬朗的包装盒有拍胸脯保证的风格
掐头去尾躺在盒子里白衬衫笔挺的棍子,整齐如
电话号码簿里标着人脉的分组,抽出一根如抽上上签
吉否?
薄薄的卷烟纸,薄薄的分寸,叼着烟说话吐字不清又不能
太不清。他敬一杯大哥,你道一声兄弟,交错的烟丝有
胳膊拧着大腿的交情。点上点上,猛吸一口
地心涌动的岩浆在唇边明灭,吐出
混合一氧化碳和烟焦油的烟雾
从绿色叶片冒出的氧气太君子之交淡如水了
被赶到一边再拉不住血红蛋白的手,眼睁睁看着
越燃越短的白衬衫下,底裤般的烟蒂,他捏在手里
一有风吹草动随时可被抛出的弃物
那个修电工
跳闸了。电灯如上帝,收回了光
电视里蹦蹦跳跳的小哥哥小姐姐
被不知哪里跳出来的巨人,一指摁灭
隐约洪水呼啸于漆黑山谷,以万米每时的速度逼近
过载了过载了,父亲说。
让我们天涯若比邻的黄岩台、湖南台、CCTV,尚在几根电线里
争宠,被那个修电工用带弱电的笔,这里那里一戳
不可试探,不可浅尝辄止,得把自己构成电路里的一环。
俗世之乐与洪水奔腾在小小电笔中反复明灭
失守的火线、零线、地线,在他脑中拉直,短路的
漏电的、蓝图般的电路图,他轻描淡写
一拢一捻。哦,电视再开时小哥哥小姐姐
还未摩擦出石破天惊的媚眼
突然的中断仿佛不存在
修电工把工具收起来,把捣乱的巨人和迟迟未至的洪水收回盒中
又是光滑无暇的世界。
这个敏于行讷于言,推门而入
拯救文明于危亡的,穿着朴素像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