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喊我吃饭了(亲情美文)
文/坡度(苏州)
母亲于那日突然中风,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在医院输了七天液,父亲实在觉得累到不堪了才告诉我这件事,却没叫我马上回家,因我还在千里之外。但我还是回家了,七天之后。
这场飞来的事故几乎把母亲变成另外一人,曾经不苟言笑的她变得趣味十足,克勤克俭也已成为过去,如今的母亲不仅懂得如何优待自己,又颇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之乐。可也真是福兮祸兮,正因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故,我跟母亲之间的那条裂隙竟于不觉中自愈了。直到她出了院,我仿佛又因她脱胎换骨了一回,又一次从石头缝中蹦了出来,母亲回答过我,她说没有生过我。
那次从故乡回来我便养成了一个习惯,隔三差五总会跟母亲煲一番电话,于电光火石中感觉她的存在。还好,母亲虽不甚伟大却算得上坚强,病痛固然还在,可她并不十分在意,似有一种浑然的精神在支持着她。若运气好些便仍能听见话筒里传来洪亮之音,此时感觉尤佳,简直惹人痴迷,于是这样的电话再戒不能。唯感憾缺的是母亲除了绿色按钮还是不会操控其它,所以每每只好由我主动挂断,于是总觉心有不忍,便常常希望我和母亲之间从此有一段永不消逝的电波。
上星期罢,那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竟有十来天不曾致电给她,便慌不迭拨通号码。照我的经验大约在半分钟后这个电话才能接通,于是我照例点了根烟等母亲再飞一会。然而电话响了几近一分的时候还是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我稍感紧张,却也只好耐心等待。还好,母亲不负我,终于在一分又几秒的时候听到母亲在那里喂的一声,初听之下仿佛从前。再听便觉有些异样,毫无以前那种爆发般的感觉。母亲还是不善掩饰,很轻易地便让我发现了她的不同。母亲恹恹地告给我不幸于数天前不小心跌了一跤,于是重又卧病在榻,不得动弹。细问之下方又了解母亲并无大碍,皮肉吃了点痛,筋骨无伤,这个坏消息还不恶。
又问再三,才知母亲跌这一跤的详情。母亲今年搬的家,却还惦着旧居附近的那个理发师,母亲说实在因为熟悉之故才做了这个舍近求远的决定。她那天突然觉得头发实在长得让自己都不能容忍便乘公交车去惠顾她的老友。我明知故问,难不成新居左近遍寻不得一家理发店么?母亲果然答我以不是。可她哪里骗得过我,母亲固然念旧,却也是为了省下几块钱。回答完毕,母亲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细细想来母亲的可爱绝非一桩两桩,只是过去我不曾发现。比如母亲对父亲的宽待,真是惹人羡煞,父亲只是不曾开口,若他突然问母亲要一颗天上的星星,我想她肯定会不假思索便去寻一部天梯来,颤颤巍巍地爬将上去,管它危乎高哉。在我看来母亲真是花痴,父亲在她眼里便似一朵永不凋谢的花,永远可以吸引母亲的视线,我以前形容过,若母亲手中只有一杯果汁,父亲必得一半,另一半则由我们三个子女分之,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大概她连舔一舔都不能了。
母亲确实老了,却也越发地可爱。她依然视财如命,虽然因为中风的缘故令她的神志常常不够清楚,可每每她的目光触到人民币便会见她照例突然从眼中放出两柱光来,我从不怀疑这两束光的透视能力会逊于任何一种验钞机。这副神态若换作以前肯定会惹我不屑,笑话她,甚至讨厌。可现在真的不同了,我既发现母亲的可爱,便愈能接受她的缺点。
今晨又致电母亲,母亲的声音还复洪亮,听她喂的一声犹如霹雳,倘如南天门的神仙恰好听到肯定也会吓个不轻。我问母亲饭否。她说吃过了。又问她吃了什么。母亲努力回想片刻,仿佛我在问她昨天的事情。母亲告诉我她吃了两只汤团好像还有一根油条。我又问她是谁给她买来,母亲稍顿,回想了会,才听她用几乎100分贝的声音告诉我:你爷!还好乡音未改,家乡话里的爷便是爸爸的另一个尊称,此间听来又觉亲切。
由是突然想起曾轰动于网间的一声呼唤:你妈喊你吃饭啦!
谁这么告诉我的呢?
修改于2020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