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最后的国营集体工④

本阁作者文集:崔桂忠  杨德振  曹旭

易书生  彭化义  师利国 赵萍 

文丨曹旭

国营企业中的集体工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他们的人生起伏,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随着国营工厂的改制或倒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成为历史夹缝中的特殊人群。

前接:最后的国营集体工①

第14节.老寇颠沛醉梦生

企业倒闭之后就没有那样的舒服了,下岗的女工大多是西区一家大型量贩里面打工,现在称为超市。那样的打工不论贵贱,自己不讲条件,拖地打杂,有个收入就行。

提前退休的老寇,力争到多一点儿的退休金,把家里久病卧床的老人送走,妻子卖菜,孩子上学,自己孤身一人,便到处悠悠,二两抽抽,不愿找工友叙旧。没什么意思?打交道几十年,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让那些过去的东西烂掉扔掉吧,世上谁可言?唯有杯中酒。

后来妻子劳累一生,脑溢血死了;孩子早早的辍学,不愿在家,到外面打工。

还有一个常常一块喝酒的表弟,因为酒醉闹些不愉快,也不来往了,老寇就一个人独醉。不几年,他的背驼了,眼也花了,牙也掉了,早上醒来得早,出门骑车在街上转悠,找开门的小店,从五一路西关转悠到南关,那家卖胡辣汤的经营生计,早晚匆忙,上午卖早点早饭,晚上小酒小菜,老寇摸到了,早上到那里打二两,独独的一口闷了,到街口看人家打牌,迷迷糊糊的,和一群老男人围着四五个人,看他们斗智斗勇。

那一群那年代的老男人和中年人,聚头成丘,远远地看去,那街头休闲处,几棵几棵的松树下,一群又一堆的,一簇又一簇的,黒黑灰灰,像暗色的坟墓。

十点多些,酒有些醒了,那时候的满街满巷都是小卖部小酒馆,再过去打二两一抽,有些清醒起来的头脑和其他等等的不愉快不舒适,便在这微醺中消失了。

在街上晃荡,常常会觉得头晕,也就是喝了这二两之后,一切变正常了,敞亮了,那便微摇着推车回家,不能在这个时候骑车,有一次栽到车把上门牙磕掉了,现在也没有镶上,镶它干啥呢?一颗牙几百块钱?

早上不能在家的附近喝,就是厂门口的那个小摊还在,也不能到那里喝,那个小摊快20年了,小小的四五平方米的铁皮焊成,24小时都可以敲开。其中一个早上,他在那里喝了二两,想起了儿子,又加了二两,不觉得醉了,屁股底下的小凳子摇晃着,摇晃着倒了,高大却瘦长的身子佝偻着睡了,一次两次的。年轻人调笑他,喊他:叔回家睡吧,你尿裤子了,回家睡吧!

那一类的事,他不敢再喝醉了,至少不敢在附近喝酒了,一天便分散着喝2两的散酒,,喝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的喝。“只喝晕,不喝醉!”他自言自语的,推着车,摇晃着,来回说着车轱辘的醉话。

酒瘾已经很倔强了,甚至已经贪婪,如果哪一天中午要改善生活,晕着微醉着,下了面条要吃,却忘记了臊子里放盐,找不到,只摸到了破柜子里的半瓶酒,索性把酒倒到面条里面,搅拌搅拌,权当是做臊子。也是一顿改善,一顿美餐。

第15节.表弟好色酒为媒

“如果说老寇看自己是世间红尘一粒,是水中浮萍,风吹所谓江汉之浮萍,那他的表弟就是个疯子。”

老曹躺在病床上,脚上扎着针管,两眼眯着,不时睁开眼,看看吊瓶里的药水,不时举一下,已经泛着暗光的手,又垂下,掉在洁白的被褥上,像一幅油画。

老寇的表弟是一名教师,高大身材相貌堂堂,又是独子,父母宠爱,是一家人的骄傲,做一段集体工后,见到血淋漓的工伤,恐惧得说啥也不要工作了,决定复读高三,刻苦用功,再有物资人情铺路,上了北沟大学。那时候中专都包分配,专科学生就分到郊区中学。

家庭也好,老婆是大学同学,地理系的,听说长的也很标致吧,这是他老婆家里的情况,不像这个表弟,分配分到了县里一个小学,离城稍远。她是倒追他表弟的,因为这个女孩儿偷偷谈过几个男朋友,那年代,女孩儿一旦到家里就不走了,假戏真做,又怀孕了,表弟没有办法,终是结婚,但是祸根就埋下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表弟喝上酒了,开始是啤酒,慢慢的烈酒,烈酒烈酒是三两半斤八两,一斤。几个酒友,一喊一聚比着喝,较着劲儿喝。

第二天酒劲还没有醒完,满嘴酒气,还对着他的表哥老寇说:哈哈,昨晚上四个人五瓶酒都没有醉,又去唱歌喝啤酒了。

第一次见他很和气,也很洒脱的一个人,身上有那个教师味道,很有礼貌,之后却听说不行了,醉的次数多,连年恋上了杯中之物,所谓的那美酒烈酒,实际上就是类似于过去“一毛找”的那种劣质酒,弄不好连“一毛找”也不胜的劣质酒。那种酒最伤人,就只是能喝晕买醉吧。80年代的红薯干酒,毕竟还是粮食酒,后来这些劣质酒真的恶劣的很,就是酒精勾兑的,现在他妈的谁也不敢造假酒了,当年假酒喝死人“不想活,喝运河”,“想枪毙,对博岜”。现在不敢了,就以次充好,只要不喝死人,听说好酒为了口感,不是还要加点敌敌畏不是吗?

要说教师的工资不低,不该喝这些酒,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父母退休有工资不用他管,儿子跟着爷爷和奶奶也不用她管,夫妻两个人在南关老宅老宅里住,都有工资,花不完的钱,那些钱都去哪儿呢?他也很大方,每月发工资总是请客。

你说他是好色?难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听说他刚上班时,年轻小伙子被一个娘们给骗了。荒郊野外的中学,出校门就是庄稼地,那个娘儿们是代课教师,外号“13换”,一星期要换13套衣服,人家说看见她和表弟不止一次在一块儿,还被体育老师去拿器械,在体育室撞上过两个人在那亲嘴。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和同学妻子恋爱没有,那时他还没结婚,反正他可能有那方面的事。就是一个好色之徒吧!好端端的集体工不做,貌似出人头地不珍惜。

不过第一次出事时,他离开了那所学校。不,应该是两回事之后,他离开的那所学校。

口罩捂着脸,只露一双眼睛的护士,听到铃声款款而来拔针,老曹说“谢了,谢谢妮儿。”然后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又缓缓的下床,说去尿一尿。

第16节.梦德下岗找小刁

二十年之后,魏丰与友重逢之际,老曹已经患病,据说那段时间不只是中药偏方相济,西药口服也不能控制了,按医嘱必须住院。

回到从前。初,老曹下岗无事可做,找到了小刁。

小刁随从母亲在广东海南做生意,算不了几年,早有积蓄,托关系,找门子,进了建筑局,摇身一变公务员,同学无不羡慕。

老曹找到他时,小刁有些冷漠,抬头一看“老曹,怎么怎么怎么你哦,你坐。”让人倒上水,自己却一直站着,呆若木鸡,又缓缓的转身,拿一盒烟,抽出一根软软地让着。老曹站起来,过去接了。电话铃响了,同事已经出门,小刁接电话后说,你等着老曹,对不住啊,我出去一会儿。

三楼的这间房屋,一道玻璃门窗隔着里外办公,办公桌上一摞文件,几张报纸叠着。墙上一幅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老曹笑笑放下手中的烟卷,自言自语道:熊样儿,还水穷处,我他妈快饿死了,你还去看云。

翻翻报纸,站起来看窗外繁华的街道,闭目想象过往的人士,很长时间了,小刁一直没有出现,眼见午时将到,老曹思忖着要走了,小刁徐步从外面过来,合掌道歉:老曹,抱歉啊,抱歉!周一比较忙,走吧,找个地方坐坐!

那天中午小刁说下午不去了,多说会话,这么长时间不见。

从此两个人常常相聚,至于老曹找活的事,看机会再说。小刁说,你要是没事就常找我来喝酒吧,有政策,会有机会的,你有自学考试的大专文凭不是?小刁恢复了以往的态度。

魏丰听到他说别人的,就打住老曹的话:“你先说你自己的事儿。”

老曹那一段闲居的日子,或者跟同学,到郑州进个货,做个伴,混个吃喝,或者找找工友叙叙旧,唠叨唠叨,甚至打听乔明月家里,还巧,竟然找到了她。

但是那天家里只有她的弟弟和朋友,两个小兄弟在喝酒,正在兴头,老曹热粘皮不耐让,就坐下来一块喝开,说是等乔乔明月。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过他的弟弟。

那段闲逛的日子,四处吃喝,不知何时何处染上了乙肝,幸亏临时的工作人员就业不用检查身体。小刁帮忙,老曹进了建筑局,那时候城镇化在全国几个省已经铺开,小城得到了政策资金的支持,开始大面积的城市改造,一批社会闲散人员得以收拢,有了临时或者合同的工作。

老曹,后来查出乙肝按医嘱是要戒酒戒烟的,烟是戒,但酒戒不了。戒了一段,复喝,又戒酒,又复喝复醉了。先是啤酒,接着烈酒的防线也突破了,谁让工作烦累?谁让工作中的勾心斗角和争名争利那么繁忙?更何况这家请客,那家说情,荣耀之至,不喝白不喝,如此那般,数年来身体却无恙,什么乙肝丙肝的,几乎忘了,也许那些病毒已经消失了。

第17节.老寇肝癌重投胎

“我快要死了,小魏,我死的时候你回来看看啊,我的儿子就交给你了,如果有困难,你帮吧!”

我说你说啥呢?别说了,下楼吃饭吧,这是几个月之后,魏丰又回到了莲城,老曹不知道是不是又喝酒了,见面就疯言疯语。

值班长老寇是已经死了,早死了。

醉死梦生的老寇,一晃喝了十多年,妻子死后,也有小姨子托媒给找了一家,但是不成,老寇家穷,又酗酒,况且他说自己一个人已经过惯了。

老寇唯一牵挂的就是儿子,儿子一年半年的才回来一次,那一年春暖月圆,一年半没有信儿的儿子,带着一个女孩儿回来,说是他媳妇,他们要结婚了,邀请老寇去亳州参加他们的婚礼,说女孩的老家在亳州。那边条件好,女孩是独生父母,还在工作,还没有退休,离不开唯一的女儿,私下里唯唯诺诺的提到结婚的费用,又信誓旦旦地说,等他老了,接他到安徽养老,云云。

说完话,儿子便一言不发。

老寇那年已经快60岁,脸黑神暗,走路摇晃,已经老了。

年轻夫妇在家住了三天,天天玩,让那个破床弄得咣当响,白天要么出门见亲朋,要么向老寇伸手要结婚的费用。

老寇不声不响的,拿出来存折取了钱,一并交给儿子,让他们走了。偶尔老寇说说话的,只有表弟了。

那一天表弟约好要请客,介绍了几个同事一块喝酒,在铁西一家饭店吃麻辣兔,酒摊热闹中,兄弟们“大哥”“大哥”地喊老兄,表兄弟相互敬仰,老寇似乎找到了当年值班长的感觉,心情好,大概喝了有七八两酒,竟然不醉。

众人散后,兄弟俩推着车子,一路走一路谈,酒兴不减,越说越有劲儿,两人找了一家夜店,又喝了起来。子夜之时,两人都醉了,回家途中,老寇不放心,在后面跟着表弟,表弟非要骑车走,不听劝,走走停停,终于还是摔了出去,老寇着急过去喊喊不醒,反复喊不醒,摸摸手上粘了都是血。那醉人摔到了横穿马路的铁路轨道上。

那一次几乎要了表弟的命,开颅手术的室外,小姨和小姨夫一个哭,一个来回地走,边哭边怒斥垂头丧气的老寇,不是有护士过来斥责,小姨退到了楼道里,又哭死我了,事事非非,怨天尤人,老寇背对着众亲属,望着灯光零落的楼下,死的心都有了。

最终老寇拿了两万块钱补贴,算是一个交代,此后还有谁和他喝酒呢?他就愿意和谁喝酒呢?不用人问问人,自己喝吧!

直到有一天肚子疼,又一连拉肚子,酒量也下来了,喝不多了,容易醉了,一天半斤就醉死了,睡了。醒来之后,肚子疼到半夜疼醒,在床上忽然坐起来,迷糊着躺下,又忽然坐起来,折腾到天亮,最终抵不过,就到医院去检查,果然已肝癌晚期。

病重不过三月的一天,收电费的又去敲门,还是没人,左邻右舍的问,都没有见到他。众人趴院墙看了,房门半掩着,没有声音,翻过墙,勉强开门,老寇已经在房梁上挂着死了。好几天了,人死之后,家就荒了,院里长满了蒿草,窗台上藤蔓网织。

那三间瓦房过了几年才拆,不像周围的人家,那些人家知道要拆房子,旧房换新房,把院子里盖的严严实实,平房上面起楼,就像炮楼子一样,所以,老寇的三间瓦房赔付不多,老曹帮衬着,能多赔就多赔一些吧,又通知了他唯一的家属,他的儿子回来领了拆迁款,默默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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