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都是丑八怪

2021051

谦卑的

看过《向小鸟布道》，傅雷留下了一段诗意的文字：

圣方济各离开了他的同伴，走到路旁，头微俯着，举着手，他正在劝告小鸟们“要颂赞造物，因为造物赐予它们这般暖和的衣服，使它们可以借此抵御隆冬的寒冷，并给予它们枝叶茂盛的大树，使它们得以避雨，得以筑巢栖宿”。小鸟们从树上飞下来，一行一行地蹲在他面前，仿佛一群小孩在静听功课。有的，格外信从地，紧靠着他；有的，较为大意，远远地蹲着。一切都是经过缜密的观察而描绘的。笨拙的素描中藏着客观的写实与清新的幻想。

向小鸟布道 乔托 1299 年 圣方济各大教堂版

这是乔托（ Giotto di Bondone ）为意大利圣方济各大教堂画的湿壁画。相隔 7 个多世纪，几只小鸟的颜色已经变得斑驳，它们并非与人物一同完成，而是在深色背景干燥之后才被画上去，所以小鸟没有与墙面完全融合，颜料过早地脱落了。

画中有光环的俯身者为圣方济各（ San Francesco di Assisi ），有关他名字的翻译方式很多，可以是圣方济，也可以是圣法兰西斯、圣弗朗西斯科。同时，他的名字还是美国城市旧金山的来源。

圣方济原本生活于富贵家庭，19 岁那年因参军抵抗外族入侵被俘，父亲费尽周折，一年后才将其赎回。他大病一场，痊愈后豁然感悟，成为了虔诚的天主教徒。他放弃家族财产和过往生活，安于贫困，开始隐居修道。

向小鸟布道 乔托 1299 年 卢浮宫版

中世纪的宗教与教会，黑暗可怖。圣方济颂赞自然，颂赞生物，以朴素纯真的爱感化他人，使宗教重新成为了可以亲切抚慰大众的心灵寄居地。

其中，《向小鸟布道》意味着生命的平等，是圣方济流传最广的一则故事，乔托画过两次。除去圣方济大教堂的版本，法国卢浮宫也藏有一幅，为木板蛋彩画，此件小尺寸的图像虽被勾画在完整画作的右下角，只有一个片段，但细细观看，也精彩的。

每一次细读这幅画，总会让我想起中国元代赵雍的《挟弹游骑图》。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画作主题，还是内在含义，两幅画作并无相似之处。《向小鸟布道》是典型的宗教画，透露出了人文主义的端倪；《挟弹游骑图》为文人笔墨，轻松惬意。

挟弹游骑图 元代 赵雍

不过，通过自然，亦或是通过画中人对自然的向往，它们似乎有某种跨越文化的情感联结。

大约是在 1295 年，乔托到达阿西西的圣方济大教堂，为已逝多年的圣方济绘制生平画。巧合的是，在此之前的 1289 年，方济教会的东方传道者受罗马教廷派遣，踏上了前往中国的遥远旅程。而这一年，赵雍刚刚出生。

乔托与黄公望几乎同龄，长赵雍 20 余岁，两人算得上同代人。只是，赵雍处在中国绘画的巅峰时代，即便画出如此轻逸的画作，也只能称其是闪亮的小星星，而被唤作“西方绘画之父”的乔托，质朴笨拙，打破了拜占庭艺术的冷漠无情，则是言及文艺复兴必谈之人。

哀悼基督 乔托 1305 年

他的画，像是一板一眼的布景戏，却又有一种“成熟绘画”难以企及的天真美。他舍弃了中世纪呆板的绘画方式，将透视法引上画布，如此也便有了最初的立体感。更为重要的是，乔托画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面无表情的圣人。

犹大之吻 乔托 1305 年

《犹大之吻》里，罗马总督誓要捉住耶稣，于是收买了他十二个门徒之一的犹大，耶稣被出卖，官兵以犹大亲吻耶稣为暗号，正欲实施抓捕。

画里的耶稣临危不惧，镇定自若，与犹大形成鲜明对照。其他人的表情，也是真实可信。如若去掉耶稣头顶上的光环，《犹大之吻》堪称生活气息浓厚的世俗画。

而这样的描绘方式，并无前人作品可供参照。

局部

乔托是虔诚的宗教徒，一生都在画宗教题材的绘画。他为人谦卑，终其一生都是三等会士，未曾获得高位。但他的画，远超于此。

诗人但丁（ Dante Alighieri ）在《神曲·炼狱篇》中写道：契马布埃（ Giovanni Cimabue ）曾经掌控绘画世界，可是现在人人都在呼唤乔托，其他人黯然失色。

但丁与乔托年纪相仿，关系紧密，但他的评价并非溢美夸大之词，因为同时代的薄伽丘（ Giovanni Boccaccio ）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刻薄了一些：天才往往是丑八怪，乔托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