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临仲夏-郑州日报数字报
♣ 九 歌
每年端午,母亲早早起来领着我们姐弟几个去北山洼,割回几抱艾蒿,放外屋地上阴干着。艾蒿皮蔫了以后,父亲甩个小凳,稳当当岔腿一坐,用老茧手一搓一捻,抖开数丈长的一条绿绳。找来几根一米多长的木头棍子,掐住捋一头往上缠,缠几圈,用脚踢,骨碌着踢。棍子裹着草绳圆成个大馒头,分抬到仓房靠墙根儿堆垛,留下一捆放到外屋北墙备下的横木上架着。冬日里慢慢儿燃。母亲说,三丈拇指粗的火绳,足可燃一整月。
火绳初点,苦涩呛眼,久了,习惯了。一股股儿香,兜窗户围着墙转。
隔些日子,火绳就不新鲜了,被丢在角落里,只有母亲想着,按时给它翻身,让它的头耷拉下来。
庄户人家点火绳起初是为了引火。薄如纸的线麻秆对着火绳的红头一吹,呼,着了。
一日,去公园凑石桌旁看几位老者打牌。洗牌当口,一老者掏出烟口袋卷烟,烟卷好叼嘴上,打火点着猛抽两口,起手抓牌刚刚好,一点儿没误事。
抓完牌,想再抽口儿,把烟递嘴上吸,灭了,掏打火机点,一边点一边说:“这烟要火,没搭好。”“没搭好?”我追问一句。吸烟老者抬头瞅瞅我,又低头抓牌,低声回一句:“没搭够露水。”“那火绳呢?”“一回事。”老者不耐烦又回了一句。我不好再追问,站旁边看着他们玩儿,从中午等到下午四点多,牌局散了。吸烟老者起身拍打拍打屁股上的灰土想回走,我堆着笑凑过去,递根儿烟给他,老者怔了一下,摆摆手:“享受不了,不习惯。”“有事儿?”“嗯,想问问搭露水的事。”“啊。”老者想起之前的话茬儿,嘴一咧,笑了。“不是火绳不要火,是艾蒿子,艾蒿和烟叶一样,长到时候,搭完三遍露水就得拾掇,少了要火,搭多了不禁烧。”“什么时候是时候呢?”“五月节,采蒿子,八月节,打烟叶。”“那烟叶儿不搭多了?”“不碍事,烟栽得晚,缓苗,伸开腰儿,叶子长够大才能搭露水呢。”
五月节,各家各户挂葫芦。
葫芦是用彩纸叠的。临近端午,母亲打发二姐去供销社买纸,剪出大大小小的方块,斜对角折,折出四个耳朵,捏住,嘴对着口儿吹,“噗”,一个纸葫芦立立正正坐到了桌子上。 五月节这天早起,母亲拣一把直溜的艾蒿,用五彩线拴葫芦,葫芦下边粘上彩纸条做的龙尾。母亲让我们托着出去挂。大门垛子一边插一个,外屋马窗框上一边插一个,里屋门一边插一个。扒着窗台往房檐下也插一个。还剩几个,给我们姐弟分了,高举着蒿秆儿牵着葫芦满街跑,比谁家的葫芦大,比谁家的纸色全,比谁家的葫芦周正。
太阳出来了,小猪倌摇着鞭子走过当街。
“松猪啦!松猪啦!”,边赶边喊。母亲听到喊声,衣襟兜几个鸡蛋,小跑到猪圈跟前,打开圈门,把猪轰到大门外交猪倌手里。母亲紧捯几步,把鸡蛋塞进猪倌挎的篮子里。一头猪一只鸡蛋。母亲年年儿背着我们多给小猪倌两个。小猪倌,拿了母亲的鸡蛋,乐颠颠把猪赶进群。
几个半大孩子,尾着小猪倌去了山上。围着他缠,磨口吃的。小猪倌指派轮流帮他撵猪,撵一次猪给一个鸡蛋,管吃不兴拿。
小半晌,我们几个吃顶脖儿了,肚子圆成个小抬鼓,下边放屁,上边打嗝。吃伤食了。小猪倌吃得最多,打嗝一股儿鸡粪味儿,落了病根儿。后来母亲帮他弄个偏方——艾蒿子烧鸡蛋空嘴吃,去了他伤食症。小猪倌是猪们的山大王。早上,谁家松猪没给鸡蛋,或是没给够数,他就让我们绕山坡子撵谁家的猪,撵得猪嘴吐沫儿,糗在那一动不动,打都不走,打急了,原地转圈,打磨磨。小猪倌见猪成绵羊了,让我们轮班儿骑猪背上去,过骑马的瘾。
邻居五丫打小爱美。摘芨芨草叶放碗里,拿小石头鼓捣烂捣碎,涂指甲盖儿,第二天伸出小葱似的十个指头,红红的指甲,惹小伙伴眼热。采狗尾巴草编花环,戴脑袋上和伙伴们追着跑,粉嘟嘟的小脸儿,衬得公主似的,狗尾巴草的穗头一拱一拱,像小兔子在头上跳。玩过家家,小小儿们争抢着和五丫一伙,都想要五丫扮小媳妇儿。
五丫把香蒿连根拔回家,放窗台上阴干,搓碎,装进香荷包,端午节挂脖儿上显摆,逮着谁让谁闻,一闻,忍不住打喷嚏,鼻涕眼泪都喷出来了,赶紧用袖头子擦抹,五丫眯着细细的两个眼睛,诡笑着问:“可香吧?不信你还闻闻。”“不闻了,不闻了。”
端午节那几天,吓得我们见了五丫躲得远远的,绕道儿走。
端午节小孩佩香荷包,传说有避邪驱瘟之意。
“正月十五撒河灯,五月初五吃米粽”,每年五月节那天母亲都那样说。母亲不知道汨罗江。我问母亲:“五月节往河里扔粽子咋回事啊?”“给屈死的”,母亲说。屈死,屈子,我听了分不清,问了母亲也说不清。母亲管端午节也不叫端午节,叫端阳节。
“五月五,小端阳,插艾蒿,挂香囊,五彩线呐手腕绑,吃粽子啊蘸白糖……”端午到了,母亲一边做活儿,一边哼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