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新维度(上)
人类一思考
上帝就发笑
人类不思考
上帝都不屑一笑
20世纪是知识大爆炸的时代,此时的认识论大都冠以如多元化、碎片化、边缘化、去中心化这样的形容词,相应人的思维方式也产生剧变。随着学科专业细化发展,两种重要的研究方法影响着人类认识行为——科学主义研究方法和人文主义研究方法,相对应着英美实证主义和欧陆现象学。
探讨节奏的方法也可暂分为两种:科学的方法和人文的方法。科学主义的研究中,随着经典物理学到现代物理学的发展,恩斯特·库尔特(Emst Kurth)、华莱士·贝里(WallaceBerry)、维克托·楚克坎德尔(ViktoZuckerkand)等音乐理论家把“动能”和“运动”看作是节奏结构的关键;而另一些研究者,尤其是泛调性、无调性、序列音乐研究者,如海因里希·申克(Heinrich Schenker)则把调性看作推动节奏向前发展的动力。在人文主义的研究中,随着现象学、心理学、语言学的发展,弗里德里希·诺伊曼(Friedrich Neumann)、托马斯·克利夫顿(Thomas Clifton)、格罗夫纳·库珀(Grosvenor Cooper)伦纳德·迈耶(Leonard Meyer)等音乐理论家又把“时间”与“感知”看作节奏创造的意义。
以往对节奏结构的研究基本是静态、凝固的,20世纪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对节奏结构的研究则变为动态、流动的,研究者更关注节奏如何生成(becoming)。生成是一个发生学问题,作为节奏认知过程,它不同于强调现成乐谱的经验主义;作为节奏研究方法,也不同于强调作曲意图的实证主义。节奏生成的前提是节奏结构总在不断被创造,在每一次创造中,总有一定程度的“新生”被包含在过去的结构中;节奏结构从一种模型向另一种模型不断地转变,总以一些新的创造为标志。节奏生成的中心问题是:新的节奏模型机制如何运作。因此,关于节奏生成不仅要研究节奏如何发生,也要研究节奏为何发生。
“动能”和“运动”的节奏生成
把节奏生成看作是一种音乐运动,推动节奏生成的力量就是“动能”(energetics)。在19世纪,法国物理学家科里奥利(Gustave Gaspard de Coriolis)给动能的定义:物体由于运动而具有的能量。在这之后,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又在其相对论中对动能的计算公式进行了补充。因此,物理学中的“动能”被一些音乐研究者移植到节奏生成研究中。在他们看来,节奏生成是一种运动的能量转换,这种转换不同于以往在音乐内部来讨论节奏,而是以音响物理学方法来考察节奏。
就动能而言,质量、速度都与其成正比:即质量相同的物体,运动速度越大动能越大;速度相同的物体,质量越大动能也越大。对节奏来说,同样存在质量与速度的问题,研究者通过波(waves)的运动来说明节奏生成。在具体谈论这一问题之前,先回顾节奏作为一种运动方式被考察的历史。
(一)节奏结构力的历史回溯
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及其门徒(包括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人)都谈到时间和运动的关系。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谈道:“在'时间是连续性的’这个意义上,运动也是连续性的……除了空间中的运动以外,没有别的连续性运动,而在空间的运动中,只有循环运动是连续性的。”(《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关于时间与运动原因的追问,亚里士多德称其为“动力因”(efficient cause),即究竟是何种力量在推动事物的运动变化。对于音乐动力因的考察有两种不同的追溯:一种,形而上的追溯,即认为音乐的道德力量是音乐运动的动力因;另一种,是形而下的追溯,认为音乐的旋律运动自身就具备某种动力性。后者的支持者亚里士多塞诺斯(Aristoxenus)认为构成旋律的音阶中,音级(scale degree)已然具有了某种动力的倾向。一时期的音阶主要由四个音构成。“希腊音乐理论认为:四音列有三个类别:自然音的(diatonic)、变化音的(chromatic)和等音程的(enharmonic)。四音列的界音(两端音)被认为在音高上是稳定的,而两个中间的音则可以确定。”(《西方音乐史》)用四音列创作的乐曲主要是单声部的,这种旋律进行就为节奏的生成提供某种动力。
中世纪的音乐从单声部的素歌发展到复调音乐奥尔加农,又从奥尔加农发展到迪斯康特。在单声部音乐向多声部音乐发展过程中,早期的节奏模式出现了,人们用不同的节奏型来创作乐曲,但节奏的动力仍然是基于音阶中乐音的稳定性和不稳定性。不同声部的乐音在其对位过程中,将产生一种和声效果,这种和声进行是根据乐音音程的协和与不协和展开的。音乐理论家萨克斯(Sachs)在《14、15世纪的对位法》中写道:“14、15世纪的著作都谈到了不完全协和音程与不协和音程'需要’或'要求’后面出现完全协和音程,例如,大六度的终止音程进行向外解决到八度——克劳苏拉模式(clausula formalis),小三度向内解决到同度以及大三度向外解决到五度;协和音程的每一种类型(species)都根据其性质而需要接续一个具体、后续的协和音程。”(托马斯·克里斯坦森编:《剑桥西方音乐理论发展史》)由此可见,在多声部的音乐中,节奏的结构力源于不协和音程与协和音程的运动。不协和音程总有一种向协和音程运动的力,“不协和”与“协和”的运动,也被称为“未解决”和“解决”的运动,或“不稳定”和“稳定”的运动,这种运动方式逐渐形成了所谓的功能进行。
巴洛克时期节奏发展的重要事件是小节线的出现。“直到17世纪,大多数音乐家才用小节线划分小节,暗示着强拍和弱拍的样式。起初这些样式并不是周期性出现的:拍号与和声、重音各种连续相一致,由小节线按规则的间隔划分,只是到了这一世纪中期以后才变成普遍的。”
小节线的出现解决了实际问题,即在一个周期内协调好拍号、和声、重音三者之间的关系。虽然自中世纪奥尔加农诞生以来复调音乐已日益完善,但到了巴洛克时期,新对位法却要求复调音乐重新审视各个声部的旋律进行。“新颖之处在于,既把重点放在低声部上,又突出了高声部——织体的两个必不可少的旋律线。”(《西方音乐史》)这种新的对位法就是“通奏低音”对位法。在一个小节内通奏低音通常在强拍上出现,而在一个和弦中通奏低音又是作为根音而出现的。“如今,不同的旋律线必须填入由通奏低音建立的和弦的结构中。这种由和声驱动的对位,其中个别线条从属于和弦的进行,影响了巴洛克时代其余的整个时期。”(《西方音乐史》)由此可见,通奏低音所形成的驱动力正是推动节奏发展的结构力。
通奏低音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随之而来的是和弦推动。1722年,法国音乐理论家让-菲利普·拉莫(Jean-Philippe Rameau)完成了他的名著《和声学》教程。“拉莫是通过和弦的所有转位来认识一个和弦的同一性。这是一种最重要的远见卓识,由此必然得出的'基本低音’(一个和声序列中的根音进行)的观点。而且,拉莫还确认了主、属、下属三种和弦是调性的支柱,同时他把其余和弦与之联系起来,构成了功能和声的各个层次。”如在T-S-D-T的和声进行中,T是主和弦,S是下属和弦,D是属和弦,S和D始终是不稳定的,它们有向着T进行的动力倾向。总之,在巴洛克时代和弦进行已逐渐成为了推动节奏发展的结构力量。
在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时期,巴洛克时期所使用的一些高频术语,如对位、通奏低音、复调等逐渐减少了;另一些术语,如功能和声、主调、调性等逐渐增加了。十二平均律逐渐取代纯律使得自由转调成为可能。从复调音乐到主调音乐的转变是古典主义时期的重要特征,大、小调作曲技术深受音乐家们喜爱。随着功能和声的发展,另一种幕后推动节奏发展的结构力量被音乐家置于前台——调性(tonality)。“在一部调性作品中,和声是环绕着主三和弦组织的,主要由属三和弦和下属三和弦以及其他次要的和弦加以支持。若临时转到其他调去,并不减弱主调的支配地位。”通常意义上,调性是指“旋律与和声朝着一个参照性音级(或主音)运动的趋势”。(《剑桥西方音乐理论发展史》)音乐理论家费蒂斯(Fetis)在《和声的实践与理论文集》中把调性看作是“音阶的音与音之间的(先后的和同时的)必然关系”,并把这些关系假设为一种音与音之间的吸引力。调性所形成的是一个引力场,这个引力场规定了运动的方向。在通常情况下,可以通过不协和音的运动,如小二度、小五度、小七度音的运动来确定调性方向。T(主)-S(下属)-D(属)-T(主)作为总的运动逻辑推动着节奏的发展,而在调性内部节奏的结构力则源自音与音之间的吸引力。
通过上述对节奏结构力的历史回溯可以看出,人们有一种从动能和运动的角度来讨论节奏生成的兴趣,这种兴趣区别于用音乐道德或是神秘力量来解释节奏生成。然而,动能和运动不只是音乐内部的事,它们可以放到更大的视野中进行探讨。工业革命以来物理学发展所取得的成果令20世纪不少音乐理论家欣喜,他们将借鉴这些成果来探讨音乐问题,节奏生成便是其中之一。